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嗡鸣。
方卞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到清淅,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铁架病床,蓝白条纹床单,挂着的点滴瓶,插着吸管的塑料水杯,印着看不懂名字的药盒……
这是——典型的医院病房?!
强烈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归墟?死气?玄霜?最后的记忆是冲入裂缝的无边黑暗……
“醒了?谢天谢地!”
一个带着地方口音、充满惊喜的女护士声音响起,
“方卞对吧?车祸导致的特重型颅脑损伤,昏迷了整整两个多月!能醒过来真是奇迹!”
车祸?
颅脑损伤?
昏迷两个多月?
每一个词都象重锤砸在方卞混乱的意识上。
他下意识想动,手臂的沉重和针头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
“别乱动!”
护士赶紧按住他,
“颅脑损伤是主要的,脊椎第三节也有轻微骨裂,万幸没伤到神经,需要静养。”
脊椎第三节!
这个关键词如同闪电劈开方卞的思绪!
归墟中的裂痕!命盘的警示!绝非巧合!
“我……这是哪里?谁送我来的?”方卞声音沙哑干涩。
“市二院啊!120送来的!被渣土车撞飞……你女朋友当时就在现场,哭得都快晕过去了,一直守着你呢……”
护士感慨道。
女朋友?
方卞的心沉入谷底。
他哪来的女朋友?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混合着清冽冷香与一丝若有若无、勾魂摄魄的甜腻气息瞬间弥漫进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这香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方卞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长裙,身姿曼妙高挑。
乌黑长发披肩,肌肤胜雪。她的脸庞是惊人的美丽,清冷疏离和慵懒媚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致命吸引力。
她捧着一束沾露的百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担忧和巨大惊喜的动人神情。
“阿卞!你醒了!”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玉,带着一丝哽咽,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
那奇异的眼眸中瞬间蓄满泪水,长长的睫毛颤动,充满了让人心碎的无助感。
“我……我守了你好久……真怕你……”
她身上那股奇异的体香更加清淅地钻入方卞的鼻腔。
“你……是谁?”
方卞的声音干涩无比,极力压抑着震惊和迷惑。
这张脸,这气质,这香味……都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和警剔!
护士显然被这“感人”场面打动:“方先生刚醒,还很虚弱,你们慢慢聊,我去叫医生。”
她识趣地退出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
女友将百合花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椅子坐下。
冰凉细腻的手指带着熟稔的亲昵,轻轻抚上方卞输液的手背,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电流般的酥麻感。
“吓死我了……”
她微微倾身靠近,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拂过方卞耳廓,声音充满了后怕和依恋,
“这两个月……我每天都在祈祷……阿卞,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试探。
“你到底是谁?!”
方卞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那融合了清冷与妩媚的绝美脸庞上找出破绽,
“我不认识你!什么女朋友?护士说的车祸现场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紧绷,归墟的记忆和体内冰火交织的异感疯狂冲击着眼前的“现实”。
“她”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被冒犯的幽怨,但很快被更浓的担忧取代。
她没有直接回答方卞的质问,反而幽幽叹了口气,冰凉的手指却并未离开他的手背,反而缓缓上移,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看来……撞这一下,真的让你忘了很多事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慰灵魂的韵律,目光深深看进方卞的眼底,
“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
话音未落,她那原本抚在方卞手背上的冰凉手指,如同灵蛇般倏然滑向他的颈后!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带着一股阴冷诡异的力量,狠狠地按在了他后颈下方——脊椎第三节那被病号服掩盖的位置!
正是归墟中那道被冰火强行封印的裂痕所在!
也是护士口中“车祸造成的轻微骨裂”之处!
“呃——!”
方卞的双眼猛地瞪大到极致!
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一股阴冷、尖锐、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剧痛,瞬间从脊椎裂痕处炸开,席卷全身!
眼前“女友”那张融合了玄霜与潘氏特质的绝美脸庞、洁白的病房、窗外的“阳光”……
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般剧烈扭曲、波动、闪铄!
灵台深处,那被冰火封印、沉寂已久的深渊猛地沸腾!
无名黑雾发出贪婪而痛苦的尖啸!
同时,贴身收藏的七窍玲胧玉心残块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造化生机疯狂涌出,拼命对抗着那侵入的诡异力量,试图修复那被冲击的裂痕!
“潘——!!!”
方卞从剧痛和灵魂撕裂般的冲击中,终于捕捉到了那丝深入骨髓的、属于潘氏的独特气息!
他目眦欲裂,嘶吼出声!
“呵呵……现在才认出妾身吗?真是令人伤心呢,钥匙先生。”
“女友”——潘氏的脸上,那清冷与妩媚交织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而戏谑的狐媚笑意。
她的指尖,那阴冷的力量如同活物般,更加猛烈地向裂痕深处钻去!
随着她冰冷的声音落下,方卞眼前剧烈扭曲闪铄的世界,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堤坝,轰然崩塌!
洁白的墙壁如同劣质的墙皮般剥落,露出后面蠕动的、粘稠的黑色物质!
冰冷的铁架病床扭曲变形,化作嶙峋的骸骨!点滴瓶和药片化作腐烂的肉块和蠕动的蛆虫!窗外虚假的阳光被永恒的黑暗吞噬!
整个“医院病房”的景象在瞬间崩解、腐烂、扭曲!
最终显露出它狰狞的真实面目——
一片翻涌着粘稠黑雾、散发着刺鼻血腥和恶臭的归墟泥沼!
而站在他面前,指尖依旧按在他脊椎致命弱点上的,正是那个身着华服、翠绿镯子幽光闪铄、脸上带着冰冷玩味笑容的——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