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站在门口,清冷的眸子带着深深的迷茫和警剔,审视着这突如其来的生机。
她无意识地随着人流向前走,冰魄灵力在体内悄然运转,驱散着四肢残留的麻木。
刀魂“霜”的沉寂让她感到不安,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锚点。
就在她转过一个街角时,目光猛地钉在了前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
槐树下支着一张简陋的卦桌,桌后坐着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的年轻人。
他眉目清朗,嘴角噙着那熟悉的、带着点惫懒笑意的弧度,正对一位愁眉苦脸的老妇人说着什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划。
方卞!
玄霜的心脏象是被狠狠撞了一下,脚步瞬间停滞!
巨大的惊喜如同洪流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警剔和迷茫!
他没事!他还在这里!
几乎在玄霜看到他的同时,方卞也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人群边缘的她!
他脸上的慵懒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那双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充满了纯粹的、毫不作伪的激动!
“玄霜?!你醒了!”
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竹椅也浑不在意,声音因为惊喜而拔高,带着一丝颤斗,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来,
“老天爷!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他冲到玄霜面前,激动地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后怕和庆幸: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都昏迷整整两个月了!快急死我了!”
“两个月?”
玄霜一怔,巨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昏迷了这么久?那归墟……是梦吗?
“是啊!整整两个月!”
方卞重重地点头,脸上带着劫后馀生的庆幸,
“那天我们被那该死的裂缝卷进来,我醒来就在这破城的城隍庙后巷,发现你也昏迷在旁边。
我背着你,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能遮风挡雨的小破屋安顿下来。
还好身上这点吃饭的家伙什没丢,靠着给人算卦,勉强糊口,就等着你醒过来呢!”
他指着不远处一间和玄霜醒来时一模一样的土坯房。
他的话语逻辑清淅,细节详实,充满了共同患难的关切。
玄霜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感受着他靠近时真实的温热气息,听着他絮絮叨叨这两个月的艰辛等待,那巨大的“真实感”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归墟、黑雾、裂缝……难道真的只是昏迷中的噩梦?
“走,先回去歇着!你刚醒,身子还虚!”
方卞极其自然地伸手,轻轻扶住玄霜的骼膊,动作带着熟稔的关切和不容置疑,
“我给你弄点吃的,这鬼地方,虽然怪,但东西还能吃……”
他扶着玄霜,转身准备往那小屋走。
玄霜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他扶着自己骼膊的手,最终,落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的断刀“霜”上。
刀……她的刀……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温暖洪流!
这把刀!这把名为“霜”的断刀!
它的启灵……是方卞拼着神魂本源永久受损,以命盘“点灵”神通强行唤醒重塑的!
是连接他们之间最真实、最深刻的纽带!
“等等!”玄霜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她猛地停下脚步,甩开了方卞的手。
“怎么了?”方卞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错愕和不解。
玄霜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他脸上,右手缓缓握住了腰间断刀的刀柄:“你……认得这把刀吗?”
“刀?”
方卞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落到断刀“霜”上,眼神里只有纯粹的疑惑和一丝茫然,
“这不是你一直带着的断刀吗?我当然认得啊。让你扔了换一把更趁手的也不换,那就有空去给它重铸一下去,这前面拐角就有一个铁匠铺。”
他的表情自然无比,仿佛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不认得!
他竟让自己扔掉这把断刀!
这看似平常的疑惑和茫然,落在玄霜眼中,却如同最刺眼的明灯,瞬间照亮了所有的虚假!
眼前这个“方卞”,能复刻方卞的样貌、神态、甚至语气细节!
他能编织出“共同生活两个月”的完整记忆!
他能营造出这个充满烟火气的虚假城池!
但他无法复刻方卞以命盘“点灵”神通赋予这把刀新生、并为之命名“霜”的那个瞬间!
那是独属于真正方卞的、烙印在刀魂内核和她记忆最深处的真实!
巨大的欺骗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点燃了玄霜冰冷的血液!
“你不是他!”
玄霜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装神弄鬼!给我——现形!”
话音未落,腰间断刀“霜”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滔天怒意和破妄的意志,那沉寂的刀柄上,淡金色光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锵——!”
刀锋出鞘,不再是试探!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蓝色刀罡,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意志,撕裂了温暖的空气,朝着眼前那张写满“错愕”与“无辜”的脸庞,狠狠斩落!
“破!!!”
刀光过处,空间仿佛被冻结、凝固!
“方卞”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化为极致的怨毒,身体如同烟雾般扭曲试图消散。
但冰蓝的刀锋已然及体!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
只有如同亿万面镜子同时破碎的、震耳欲聋的“哗啦啦——”巨响!
“方卞”的身体,连同他身后的卦桌、破碗、竹椅,以及整条喧嚣的青石板巷子、两侧的店铺、吆喝的商贩、呆笑的行人、温暖的阳光、她刚刚走出的那间土坯小屋……所有的一切,都在刀锋触及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世界,轰然爆裂!
色彩瞬间褪尽,只留下死寂的灰白。
密密麻麻的裂痕遍布视野中的一切!
下一刻,整个世界连同玄霜脚下坚实的地面,彻底崩解!
化作无数灰白色的碎片,如同倾盆暴雨般簌簌落下,又在半空中化为虚无!
温暖、喧嚣、烟火人间……所有虚假的慰借瞬间消失。
冰冷的汗珠顺着玄霜苍白紧绷的脸颊滑落,砸入身下粘稠如活物的黑色淤泥,发出微不可闻的“滋”声。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如同濒死的鼓点,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缓缓放下维持着劈斩姿势、微微颤斗的右手,冰冷的指尖终于触碰到腰间断刀那粗粝的刀柄。
玄霜猛地吸了一口气,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血腥气混合着死寂阴冷的归墟气息瞬间灌满鼻腔肺腑,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这真实的、令人窒息的不适感,反而让她彻底摆脱了幻境残留的眩晕与沉溺感。
她挣扎着半跪起身,冰魄灵力在体内艰难流转,驱散着四肢百骸的麻木和侵入骨髓的阴寒。
视线逐渐聚焦,穿透眼前弥漫的、仿佛浓得化不开墨汁的黑暗。
这里并非预想中无垠的虚无或翻滚的死气海洋。
她身处一片倾斜的、冰冷的山坡脚下。
脚下是湿滑粘稠的黑色淤泥,散发着浓郁的腥腐气味。
抬头望去,头顶是永恒的、令人绝望的漆黑天幕,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
但这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
远处的天穹之上,一道道巨大无比、形态各异的裂痕,如同狰狞的伤疤,撕裂了这厚重的黑暗帷幕!
这些裂缝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有生命的巨口,在缓缓蠕动、开合。
每一道裂缝中都喷薄出截然不同的气息和光芒:
一道裂缝中涌动着粘稠如油、散发着无尽阴寒与恶念的纯黑死气,正是她刚刚挣脱的幻境的源头。
另一道裂缝则流淌着炽烈如岩浆、带着硫磺焦臭的赤红光芒,隐约能听到其中传来的恐怖咆哮。
还有的裂缝弥漫着迷离梦幻、变幻不定的七彩霞光,散发着诱人沉沦的甜腻香气。
更远处,一道狭长的裂缝中甚至透出冰冷、秩序、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光芒,隐隐传来精密机械运转的嗡鸣……
这些来自不同维度、不同法则、甚至不同时空的混乱气息在归墟这方死寂的空间中相互冲撞、交融,形成一片片光怪陆离、扭曲错乱的局域。
正是这些裂缝中泄露的气息,交织成了归墟内变幻莫测的幻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