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林浩的手还搭在控制杆上。他没动,只是低头看了眼掌心——汗已经干了,留下一层薄盐渍。
“主打印阵列停机。”系统提示音很平静,“喷头熔毁。”
他松开手,转身就走。通道灯还是闪着,和刚才一样,像某种节拍器。他没再看屏幕上的陨石轨迹,那些红点现在不重要了。没有反射板,激光塔就是摆设。
制造舱门口站着赵铁柱。他正用隔热毯盖住一堆冒着热气的金属残骸,动作很慢,像是在掩埋什么。
“炸了。”他说,抬头看了林浩一眼,“温度冲破临界值,合金撑不住。”
林浩蹲下,掀开一角隔热毯。喷头外壳裂成几片,内部导流管扭曲变形,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汽化。备用件只剩两个,远程机械臂精度不够,装上去也撑不过三分钟。
“只能手动换。”他说。
赵铁柱没说话,把隔热毯重新盖好,然后脱下外层工装。衣服一抖,露出里面那件老式地球仪图案的背心。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组微型夹具,闭上了眼睛。
“要学鲁班先修心。”他低声说。
林浩愣了一下。这话他听过,是早年赵铁柱带徒弟时总念叨的。那时候他还觉得是老派工匠的玄话,现在听来却像一句咒语。
赵铁柱的手伸进残骸堆,凭记忆拆解断裂的接口。他的手指稳定,每一次移动都带着节奏。十分钟过去,导流管被取出,新的替换件缓缓推进。没有光,没有辅助系统,全靠手感。
“好了。”他睁开眼,额头全是汗,“能试一次。”
林浩点头,起身走向数据终端。他调出陆九渊的日志界面,想看看能耗记录。开,一行字突然跳出来:
“存天理灭人欲,能量消耗超阈值。”
接着又是一行:“贪功妄为,损道害理。”
不是警告代码,也不是故障提示。这是朱熹的原话,被ai用红字批注在能耗曲线旁边。
“你也在拦我?”林浩盯着屏幕。
日志继续滚动:“天地有常,万物有序。今以血肉补频,逆天而行,非君子所为。”
林浩冷笑。他知道陆九渊的逻辑——耗能超过安全线就是“人欲”,节制使用才是“天理”。可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他退出系统,打开物理接口面板。打印中枢的能源输入端口暴露出来,红色警示灯一直闪着。电网已经到顶,储能组被锁死,没人敢再抽调。
唯一还能供电的,是他自己。
他扯开防护服前襟,露出胸口那块青铜色腕表。星图仪嵌在皮带上,表面刻着父亲留下的星轨图。这东西原本用来测辐射、定坐标,后来被他改造成生物信号接收器。
现在,它得变成电源。
他拆下表盘,接上一根导线,另一端插进中枢接口。金属贴上皮肤的瞬间,一股冷意顺着肋骨往上爬。
“接入生物电模式。”系统提示,“风险等级:致命。”
他按了确认。
电流接通的那一秒,整个人猛地一震。不是痛,是一种从骨头里往外钻的麻,像血液突然换了流向。他的心跳变了节奏,和机器的嗡鸣同步起来。
“滴——”
打印头轻微震动,喷嘴缓缓张开。
第一块材料开始挤出。颜色不对,不是标准银白,而是带着暗纹的青铜色,像古时候祭器的底料。表面流动着微光,仿佛有东西在下面游走。
“活了?”赵铁柱走近几步,盯着那块板子。
材料持续喷出,速度稳定。监控显示能耗仍在飙升,但系统没再报警。陆九渊的日志停止了滚动,最后一条写着:“虽违理,然合义。”
赵铁柱默默拿起毛巾,递过去。林浩没接,手还搭在接口上。他的脸发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睛亮得吓人。
“还能撑多久?”赵铁柱问。
“十分钟。”林浩说,“够打出六块反射板。”
“之后呢?”
“之后再说。”
赵铁柱没再问。他转身去检查其他打印单元,顺手打开了冷却阀。管道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松了一口气。
林浩低头看那块成型的板材。它躺在托架上,边缘整齐,表面光滑。他伸手碰了下,温度刚好。
这不是科技产物,也不是程序生成。这是用命换出来的东西。
通讯器响了。
“主控台呼叫制造舱。”是苏芸的声音,“第二批陨石进入预警圈,预计撞击时间八分十九秒。”
林浩没动。
“收到。”赵铁柱替他回,“反射板正在生产,三分钟后可交付。”
“明白。”苏芸顿了一下,“林浩……还好吗?”
赵铁柱看了眼林浩。他的呼吸变浅了,胸口起伏很小,但星图仪的光还在闪,和打印机的节奏一致。
“他说,”赵铁柱对着通讯器,“还能撑住。”
那边沉默了几秒。
“告诉他,”苏芸的声音低了些,“太极图转完了第一圈。”
林浩听见了。他闭上眼,嘴角动了一下。
打印机继续工作。青铜色的板材一块块堆叠起来,每一块都带着细微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血管。
赵铁柱蹲下身,用手电照了照最底下那块。光线扫过表面,忽然映出几个模糊的笔画。
他凑近看。
像“永”字。
但他没说。
林浩睁开眼,看着头顶的通风管。风在吹,带着金属和尘土的味道。他的手指微微抽动,握不住接口的边缘。
打印机发出最后一声轻鸣。
第六块板完成。
系统提示:“超频模式维持成功,防御组件已就位。”
林浩的手滑了下来。
赵铁柱一把扶住他肩膀,发现他的体温很低。
“够了。”他说,“下来吧。”
林浩摇头。他的声音很轻,但清楚。
“还没完。”
他抬起手,重新按向接口。
导线连接处闪了一下光。
打印机再次启动。
新的材料开始挤出,颜色更深,几乎泛黑,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干涸的土地。
赵铁柱盯着那块板,忽然意识到不对。
那不是裂纹。
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