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大殿内文武重臣不顾形象,光脚撩袍夺命狂奔,乱糟糟,荒唐混乱的一幕幕景象,倏忽间,吴又可突然领悟到秦渔先前告诫的话。
“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原先他尚且执拗,总觉得能窥得一线机缘,再不济,在这场汴州城乱局中,也能挣扎着发挥一下棋子的作用。
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
“师傅,怎么办,这王宰辅怕是得了失心疯,老皇帝也崩了,咱们要不叫上秦相公抓紧开溜吧,趁乱逃出汴州城。”
雷震东倒没那么多忧国心思,他草莽性子,能顾住自己性命无虞就得了,至于说什么大宋百姓,京师动荡,跟他有个卵的关系。
“走?哪有那么容易……”
吴又可抬头看了一眼乱群中双目微阖,正盘膝打坐疯狂蚕食龙气的秦渔,嘴角一阵苦涩。
那些高高在上,翻云复雨的大能等的不就是此番危局吗。
“?师傅此话何意?你不是法身境大修吗,秦相公又有乌云兜,能腾云驾雾,缩地成寸,咱们三个遁逃出汴州城,那些肉体凡胎怎么拦得住?”
雷震东闻言有些急了,他刚刚开始修行,丹田内只有几缕真气,连以气御剑的能耐都没掌握。
这要是碰到凶悍的北虏野人,只怕真要身死道消。
恰在此时,整个大庆殿华盖被拦腰斩断,紧接着随着一阵飓风掀起,皇宫上空居然形成一圈圈火红色的旋涡。
触目所及,恐有近百丈之巨,伴随着灼热烘烤,这旋涡周遭游荡着烈焰波纹涟漪,似一朵绽开的红莲般耀眼夺目。
兔起鹘落间,恐怖的吸力自上而下笼罩过来。
率先被卷入旋涡当中的,就是老皇帝赵庸那枯槁的身子,象一粒蜉蝣飘飘然湮灭。
几乎是老皇帝消失的瞬间,吸力骤然加剧,许多躲闪不及的士子官僚,被吹的袖袍狂翻,面庞也以扭曲狰狞的姿态大声呼援。
披盔贯甲的羽林军和大汉将军还好点,能勉力支持,那些绣着飞禽走兽袍服,戴长翅冠的瘦弱文官们,率先遭了殃。
只觉得脚底一轻,整个头像被人摄住一般,不自觉的被卷入高空,泥牛入海一样瞬间消失在百丈旋涡当中。
个别眼疾手快的及时抱住栏杆,殿内大柱,亭台轩榭抵御这种吸力,脸上满是恐慌。
“怎么回事,难道是北虏请的萨满巫师施法?城隍呢,京师城隍何在!”
“这些修行人士怎么敢在汴州城这般肆无忌惮,就不怕我大宋尚方斩马剑斩去三魂六魄,连入阴曹地府投胎的……啊,左大人,救我,救我……”
这人话还未说完,再难抵御旋涡掀起的疯狂吸力,整个人离弦之箭一般被摄入旋涡当中。
由于剧烈高温,倾刻间便沦为一滩血水,再化为一团团热气。
如此恐怖的局面,把这些平日养尊处优,趾高气扬的干将能臣们吓得面如土色,两股颤栗,险些濡湿了衣裙。
个别脑袋灵光的,眼看同僚们惊慌失措,长叹一口气,满脸悲观道:“陛下也死了,监国太子尚未册立,谁能执刃尚方斩马剑只怕是树倒猢狲散,鼓破万人捶,咱们大宋玩完了。”
整个穹顶被洇染成赤红色,团团火光是盛放的莲花,在吴又可的瞳孔当中急剧放大。
此刻的这位法身境大能,使尽浑身解数,终于看到穹顶之上,那一身褐黄色黄袍,须发皆白的京师城隍“麟煌”。
这家伙正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整个汴梁城的意象,看到皇宫成千上万人飞蛾扑火的涌入那团旋涡当中,身为京师城隍,享受香火供奉的守护城隍的麟煌,甚至连眼皮都懒得眨一下。
“麟煌!你这湿生卵化,披毛戴角的牲口,我吴又可跟你没完!”
吴又可怒发冲冠,所有的疑惑,所有的费解,在这刹那间通通都能解释清楚了。
难怪自己将汴梁城异象屡屡上报,都得不到重视,乱象频生迟迟未得解决。
怪不得自己觉察出有元神修士要进行邪祀,扰乱红尘气运,这个京师城隍还能气定神闲。
敢情始作俑者就是这个道貌岸然,吃里扒外的牲口。
整个汴州城,可是足足有三百馀万人,以皇宫为始点,徜若任由扩散的话,所谓的天下至中之城只会沦为一片鬼蜮,宋人的脊梁也会彻底折断。
“我吴又可虽药学入道,无意纷争,然值此危乱之局,亦要飞蛾扑火,碰上一碰!”
随着歇斯底里的吼声,吴又可周身法力涌动,身后悬空浮现出近百丈的法身真象。
一个鹤发童颜,身背药囊,拄杖而立的方巾老者目光肃然,似乎也察觉到事件棘手,吴又可掐起法诀,周身的法力化作莹莹星光,将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人重新飘魂到地面。
紧接着,药锄,金针,酒葫芦轮番上阵,准备将这还未完全展开的旋涡彻底闭合。
吴又可显然也是第一次不遗馀力,整个人脸色苍白,掐起法诀的手也微微颤斗。
一旁被他法力护住的雷震东,仰头目定口呆的看着天空中发生的一切,脸上满是错愕和佩服。
他原以为自己的师傅只是一个满口之乎者也,什么仁义礼智信,忽悠人悬壶济世,这个不起眼的郎中罢了。
这种人微芒不露,内敛于己,看起来古井不波,让他这个痴迷剑道,只想闯出一番作为的大好男儿甚为不喜。
在他看来,顶天立地的男儿,最该休息的就是秦渔的剑道,一柄长剑上下翻飞,斩不尽的敌酋头。
等到法力高深之后,还能万剑归宗,数万柄长剑从天而降,比如说御剑飞行,千里之外取敌首级,更是家常便饭。
谁能料到?
吴又可一个药道入基的人,居然能够掀起如此威能。
乖乖,这么大的巨人虚影,随便挥出一掌,估计就能秋风扫落叶一般把数百万军队化为齑粉。
雷震东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他这下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人皇能够拥有凝聚王朝气运的尚方斩马剑了。
什么元神境修士,法身境,纯阳境,在当世人皇面前,几乎无一合之敌,如同老鼠遇猫一样,王不见王。
说句难听点的话,这要是没有尚方斩马剑的话,别说是你区区大宋了,凭肉体凡胎,就算是再来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大宋般的疆域体量。
估计也不够吴又可一个人折腾的,尤为关键的是,他只是法身境,前面还有纯阳和元神。
要是换做那些以攻击见长,擅长斗法的大修,估计随便吹个寒颤,对世俗王朝都是致命打击。
“怎么,这回明白你师傅的厉害了吧,有眼不识金镶玉。”
雷震东听到这声指摘声,怒目圆瞪,刚准备骂一声谁不开眼。
结果却瞧见吐纳结束的秦渔,正一脸淡然的抬头望天。
赶忙换了一副脸色,恭躬敬敬道:“秦相公,你刚不是在盘膝打坐修行吗,何时醒来的?”
“聒噪,你师傅快撑不住了……”
秦渔心里同样郁闷不已,他本来正美滋滋的在蚕食老皇帝赵庸的龙气。
结果这所谓的邪祀旋涡一开,直接把老皇帝赵庸的尸体连渣都给吞了。
这还吐纳练气个锤子,勉强还算说得过去的是,丹田内的龙气已经存储了一半,最起码不再象刚开始那般,全部都是驳杂混乱缠绕在一起的真气。
有了主体龙气威慑,体内的其他真气通通都伏低做小,乖巧柔和下来。
眯起眼睛,秦渔同样欣赏着天穹中的法相真身。
看着抬手间摧枯拉朽,轻松引起天地异象的恐怖威能,秦渔心里起伏激荡,原先只是在脑海中幻想过大能们斗法的场景。
也没有机会现场观摩学习,还以为像原先自己阴江游儿一样,耍几个阴招和心眼,从物理上将祸根铲除。
此番见了吴又可的斗法,这才明白大能们的恐怖。
“秦渔,等一下麟煌势必认真,我不是他一合之敌,你别藏着掖着了,把你的乌云兜祭出来,此战受损,要是我还活着,一定竭尽全能的给你修复法宝,什么条件都成!”
吴又可额头不停的沁出一层细细的汗渍,他连用衣袖擦拭都没有间隙,只是脸色凝重的观察着,穹顶上麟煌的动静。
“又可先生放心,秦渔有谋断,自然不会因小失大。”
秦渔虽然平常喜欢跟吴又可俏皮斗嘴,但也明白,眼下这个节骨眼,稍微出点差错,几人都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的境界。
所以嘴角苦笑一声后,掌心里已经把乌云兜的卡牌给取了出来。
“秦渔呀,秦渔,好端端的掺合进神仙斗法干啥,这下好,怕是再没机会蹦哒了。”
嘴角苦涩,秦渔又将金尸附体,准备不惜一切代价的接下等下术法。
果然,原本面无表情的麟煌眼见吴又可这家伙死活要拦路,索性不再按耐性子,化作法相原形。
鳞甲鲜明,通体赤红的麒麟真身鼻腔只是喷出两道烈焰。
吴又可辛苦凝练出来的法相真身几乎是触体的瞬间,像被蒸发成齑粉一般,那须发洁白的老者被风吹散殆尽。
寄出来的几件上品法器,药囊,金针,酒葫芦甚至连闪躲收回都没有间隙,直接被融化成一滩热汽。
“完了,秦渔速开法宝!”
吴又可这个时候也不敢再托大,他辛苦修炼法身一甲子,也就只有刚入道练气的时候,跟人进行斗法。
后来入了药道道基,整天忙着悬壶济世,炼丹除草,斗法经验实在是稀薄,更别说是跟元神境大能斗法了。
麟煌作为天下至中的京城城隍,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寻常修成元神,和魔神真身的那些大能们都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别提他区区一个法身境修士了,原以为还能撑上一会,结果就是瞬息之间便败下阵来。
“又可先生勿惊!”
秦渔早等这个时候了,他哪里还敢保留,疯狂的运转丹田内的所有真气,不有一丝一毫的全部倾泻而出。
卡牌化而出的乌云兜瞬间显出真身,数百米惊雷滚滚的一团乌云从地面笼罩而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庇护着众人。
“又可先生,这可是你先前的原话,我这乌云兜可是辛苦得来的后天法宝,不在七十二件法宝之列,这要是损坏了,你不给我一百块极品灵石,我秦渔决不罢休。”
吴又可没想到秦渔这个节骨眼的,居然还能插科打屁,原本严肃凄凉的心境,勉强缓和了一分。
强挤出一抹笑容,拍着胸脯说:“秦渔小友,要是吾等能挺过这一关,别说是一百块极品灵石了,我吴某行医多年得来的所有诊金灵石,通通全部奉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边话音刚落,馀势未减的烈焰冲击直接轰击在了乌云兜上。
那个乌云兜虽然说像棉花一样看起来软绵绵的,但是在秦渔耗费天量灵石辛苦培育之下,早就已经晋升为了后天法宝。
后天法宝乃是天地造化之物,尽管说这件儿,后天法宝不在七十二件天地造化的行列之内,难以开辟出洞天躲避灾难。
不过本身的效能还是未曾削减的,秦渔先前为了保命,甚至给这件法宝刷出了几个防御属性词条。
正是对后天法宝有了底气,对自己刷出来的词条有信心,秦渔这才敢托大接下这一击。
否则但凡是缺少一样,秦渔早就脚底抹油,哪怕是死路一条,自己跑了之后也能晚死片刻。
“恩?”
高空中一直隐蔽观战的诸多元神大能们,原以为吴又可秦渔这些蜉蝣蝼蚁,在这一发烈焰冲击之下,只怕是化为了一团血水,再难有所作为。
这是万万没想到,如此摧枯拉朽的一击,居然被一团看着毫不起眼的乌云给接住了。
而且这团乌云似乎没有半点损伤,连一点灼烧的迹象都没有。
“这是,阴煞宗的乌云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