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声音刚落下,整个朝堂顿时嗡的一声嘈杂开来,百官以及应试士子犹同热油激水般嚷起来。
“这缘何道理?官家问策考究学问,秦渔木纳无言,才思如此愚钝,怎可堪当大任?”
“是极,是极,状元乃玉帛册封,金印紫绶,代表本朝颜面,必须选一才思敏捷,样貌周正的能人领赏,怎可这般荒唐儿戏。”
“大庆殿乃天下士子心驰神往圣地,殿试更是至关重要,官家先前不是倾心于那猛士长吗,为何朝令夕改,恍若儿戏?”
所着周遭众人乱哄哄的非议声,身为当事人的秦渔则是一脸无辜,同样满头雾水。
这不应该呀,自己都谎称偶感风寒烧坏脑袋了,赵庸莫不成得了癔症,没喝今天的安神补脑汤。
脑子糊涂了,居然仍钦点自己的状元。
秦渔这边百思不得其解,站在文官首席的王安石同样一脸错愕,右眼皮疯狂弹跳,怔怔的看着玉辇上的赵庸。
这位当事人皇此刻脸色阴沉的堪比锅底,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旁的贴身大伴赶忙呵斥住嘈杂人群。
等声音渐趋平息,那小黄门才继续朗声道:“点山东道济南府猛士长榜眼,河北道安东都护府崔贤探花,为一甲三名……”
听到猛士长做了榜眼,虎视眈眈的崔贤等人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到骑虎难下这个节骨眼了,他们是真怕这老皇帝又昏聩无能,不按套路出牌,再闪自己一下子。
现在既然成了榜眼,虽说不如秦渔状元,但也是能近距离接触赵庸,只需静候时机,猛士长有把握自己绝对能够刺皇成功。
一甲三名既已确认,剩下甘当绿叶的士子门也就只剩下走个流程,甚至赵庸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一批人走,一批人又陆续进来。
忙活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压轴环节,由皇帝赵庸亲自为一甲三名勉励璋珠。
“新科状元领错彩盘龙璋!”
看着黄绸布下那状若栲栳大小,凿刻精致,色彩纷呈的龙形玉器,秦渔依旧心绪平常。
踏入修行一途之后,尽管对这世俗的阿堵物早不甚在乎,但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心思。
秦渔仍识趣的拾级而上,在一众人灸热艳羡的目光中,结果了那尊龙形玉器。
“哼!状元郎好大的能耐……”
错手而过的瞬间,赵庸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说。
“恩?”
秦渔被这没头脑的一句话整的甚为纳闷,自己这状元郎的身份不是你赵庸钦点的吗,给我玩口嫌体直这一套是吧?
也懒得跟这将死之人计较,秦渔接过错彩盘龙璋之后,不疾不徐的重新回到自己位置。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方才接近玉辇之时,竟然意外瞧到吴又可和雷震东在屏风视线外端然坐着。
难怪后半夜匆匆忙忙的被召进宫中,看来老皇帝赵庸还挺惜命。
“新科榜眼猛士长领错彩凤璋!”
所谓龙章凤姿,栽得梧桐树,自有凤凰来,猛士长作为榜眼领了这错彩凤璋,尽管比不上秦渔错彩盘龙璋的分量,但也是众多寒窗学子梦寐以求的奢华之物。
“微臣猛士长谢陛下圣恩!”
猛士长就识趣很多,匍匐在地叩谢圣上厚恩,秦渔看着这家伙撅起的大腚,活脱脱一副奴才相,情不自禁的想踹上一脚。
但一想这家伙还肩负着刺王杀驾的重任,只得悻悻作罢。
“恩,平身吧,榜眼郎不必拘礼!”
赵庸一脸欣赏的看着面前这个昂藏汉子,不仅富有韬略,更关键的是琴棋书画,花鸟鱼虫,样样精通,对自己也是躬敬谦卑,如此八面玲珑的人物没点上状元,属实可惜。
他这边暗暗懊恼的时候,沿着台阶趋步向前猛士长可没闲着,尽管头颅向下垂,但眼角的馀光不停扫视着周边宦官和侍卫。
赵庸这老家伙身旁除了执扇的宫女和伺候宦官之外,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都有四个身着鸳鸯锦袍的带刀女姬护卫。
屏风后面,有个貌白神清,一袭宽大袖袍的医师,身旁站着个豹头环眼,满脸凶相的汉子。
将这些关键人物一一收罗在视线内后,猛士长深吸一口气,佯装受宠若惊的再度跪倒在玉辇下。
“臣,有幸瞻仰圣上龙威,只觉贵气逼人,犹同天上旭日比同夜间萤火,仰慕敬佩之情黄河之水滔滔绵延……”
赵庸被吹嘘的心花怒放,眼角的褶子几乎遮掩不住,捋了一下所剩不多的胡须,从小黄门手上接过错彩凤璋,满脸欣慰道。
“爱卿快快平身,虽是肺腑之言,世人皆知,可寡人也许众爱卿佐弼……”
看着眼前这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场景,文武百官都觉得有些犯恶心。
你老皇帝赵镛是什么品性那确实人尽皆知,夜宿花楼,常钻地道,奢侈淫逸,贪图享受,要不是投了个好胎,估计跟那奉旨填词的柳三变,浑身长满烂疮也无甚区别。
这猛士长同样厚颜无耻,身为堂堂的恩科榜眼,等资历熬上去,同样有望晋升宰辅一职,再怎么说也是此次春闱的脸面。
结果搁这搞吮痈舐痔的佞臣之事,实属令人汗颜。
个别人甚至狠狠啐了一口,觉得今年简直是撞邪了。
好端端的状元郎偶感风寒烧糊脑子,榜眼也是个谗言小人,这大宋要完呀。
立足开科取士,好为变法积攒人才的王安石更是觉得老脸臊的通红。
他同样整不明白,文如其人,名副其实怎么就这么难?
这猛士长在会试的时候,那可是满腔忧国忧民的愤慨,道尽了世间的辛酸,充满对阿腴奉承之徒的鄙视,对黎明百姓的怜悯悲情。
这怎么一中了榜眼,就跟中了蛊一样,得了失心疯。
他这边以袖掩面,长吁短叹的时候。
秦渔站在首位却已经将猛士长的心理活动拿捏的一清二楚,大的要来了。
站在身后的崔贤等人,同样的呼吸急促,瞳孔放大,一脸紧张的注视着面前的景象。
刺皇杀驾这回事,无论怎样都是要加载史书的,骂名也好,美名也罢,身临其境的窒息感却错不了分毫。
果然,趁着赵庸笑眯眯弯腰去搀扶自己的时候,以头抢地的猛士长眼角泛过一丝冷光。
也不吭声,迅捷的将自己的右臂折断,只听咔嚓一声,血肉溅射模糊中,露出森森骨刺。
这家伙属实是个猛人,如此疼痛忍的脸上青筋暴起,也不叫唤一声。
赵庸只觉得眼前一热,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发现是血,正蒙圈的功夫呢。
猛士长找准角度,骨刺用一种摧枯拉朽的怪力狠狠的戳中了赵庸的脖子。
这一下力道颇猛,赵庸整个人喉咙的位置露出挺大窟窿,猩红的鲜血不停的往外迸射而出。
砰!
错彩凤璋猛的砸裂地面,发出一阵清脆声后,碎得四分五裂。
屏风后一直密切注视着变故的吴又可,忙不迭的准备掐法上前,整个人却被一种无形的怪力禁锢住,无论他怎样挣扎,都难以挪动分毫。
一旁的雷震东本来正吃瓜看戏,羡慕这些读书郎花团锦簇,结果冷不丁的被血溅了一脸,大脑当场一片空白。
由于离赵庸还有几步的距离,等那些看着英气凛然,飒爽风姿的女姬们拔剑赶来后。
赵庸整个人嗓子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咕噜咕噜,栽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
“刺皇者,猛士长也!”
猛士长仰天长啸,尽管脸色苍白,但那种喜悦遮掩不住。
面对围攻而来的侍卫们,这个狠人也不反抗,就这么呆愣愣的杵在那,看着赵庸那死不暝目的表情。
只是须臾间,猛士长就被砍成肉泥。
秦渔目睹此番情况,忙不迭的开始吐纳练气,此时也正象他预料的那样,尽管这赵庸身上龙气稀薄,只有一个九爪金龙的轮廓,连鳞甲化形都困难。
但好歹当了几十年人皇,他这么一咽气,头顶盘旋的龙气顿时逸散开来,秦渔也懒得顾及等一下变局。
赶忙盘膝打坐,鲸吞牛饮一样把这些容器引入丹田。
体内那一丝玄??剑气尤如打了鸡血一样,震荡个不停,疯狂的缠绕壮大,把丹田内那些斑杂散乱的其他真气吞噬殆尽。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抓刺客,抓刺客!”
伴随着宦官们尖锐的嗓音,还没反应过来的众群臣顿时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个没完。
他们这些脑满肠肥,满口忠君爱国的显赫人家,自然是怕还有其馀没揪出来的刺客牵连到自己,至于说老皇帝赵镛,早就被抛之脑后。
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谁还有闲心雅致伪装,唯恐逃跑慢了一步丢了性命。
踩踏,奔散,拥挤,惨叫痛骂。
王安石这个有名的强人,面对这种乱象同样也有一些束手无策,他高喝了几声,结果像泥牛入海一样,丁点反应都没有。
只能小跑着准备去查看一下赵庸的尸情,这时候,吴又可察觉到限制松动,同样不敢怠慢,硬着头皮看能否起死回生。
然而由于咽喉的位置被洞穿个大窟窿,赵庸这家伙魂魄早已离体,归了阴曹,他就算是当世医学大能,也没能耐追到阴曹地府去锁魂。
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王安石见此情况心里拔凉一片,但又不好表现出惊慌模样,毕竟现在大庆殿外,还有近万名试子惴惴难安。
若是任由恐慌蔓延,到时候整个皇宫禁苑只怕都不得安宁。
他这边刚准备组织护卫将整个大庆殿封锁,门外突然传来皇城司惊慌失措的通报声。
“不好了,北虏攻城了,城门校尉方季长是北虏的内奸,擅自将城门打开,北城已经失守了!”
“什么!”
王安石觉得脑子一整个像炸开一样,他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原先不是已经调动各地勤王部队保驾汴梁城吗,更是调来各地厢军一百馀万,加之义军,各地节度使所帅私军,少说有三百万人,这些人呢,人呢!”
雷震东看到面前的宰辅大人歇斯底里吼叫,不合时宜的提醒道:“王大人,某原先进城时,碰到路上兵匪拦截,宰杀过路商队,恕某直言,这种匪军怎可担当大任,只怕望风而逃,早早做了宋奸!”
“宋奸?宋奸……”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堂堂大宋礼仪之邦,圣人教悔,怎会有此番情况,我不信,我不相信!”
察觉到王安石状若疯癫,雷震东干脆止住话头,一旁的吴又可同样也乱了阵脚。
作为宋人,又是法身境修士,自然是明白这个天下至中的汴州城,要是被敌军攻陷之后,会沦落为怎样的人间地狱?
可又有何法子呢?世间修士不得干涉王朝更替。
每个肩负龙运有能力角逐中原者,几乎都有尚方斩马剑,只不过威能大小罢了。
北虏已成气候王庭,割据北方日久,这次居然敢贸然进攻汴州城,势必早有准备。
必然是随身携带尚方斩马剑,尽管威能肯定比不上有宋一方。
但这东西别说是他区区一个法身了,就算是元神境大修,那些早已经修得长生的恐怖人物怕也要被斩去修为,魂飞魄散。
他颇为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停复盘的现在局势。
怎么会糜烂成这种情况?
昨夜进宫的时候,他尽管心里已有预期,明白这次恩科取士,势必危机四伏。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贸然干涉,沾染因果,毕生修为不得寸进的准备,也要续赵庸的命。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这个堂堂医学大能,堪比扁鹊华佗的人物,居然愣是连动弹都不得。
象一粒浮游面对滔天巨浪般无力,此时此刻的吴又可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踏入修行一途。
如果当时没有炼气,想要追求长生,只是在山野之间蛰伏养生,过着男耕女织,晨起暮归的朴素生活,会不会还象今天这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