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但凡是个皇帝,都逃不出这种奇怪的幻想。
“陛下,这世上的开国皇帝,从秦始皇起,都想要自己的王朝千秋万代,但谁也没能千秋万代。”
话至此处,江衡顿时感觉到,对面的眼神有些危险,于是,连忙话锋一转,道。
“不过,若是能够及早应对,也未必不能尽可能的延长王朝的寿命。”
老朱点了点头,也明白自己刚刚的问话有些愚蠢。
不过,他作为皇帝,自然是不可能低头的。
于是轻咳一声,老朱继续道:“那你就说说,你所谓的王朝周期律,到底因何而产生吧。”
闻言,江衡也端正了神色。
只是,他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想了想道。
“陛下,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冒犯,能否请陛下先打个包票,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因此生气,或者以此论罪?”
朱元璋眉头一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小子在咱面前,说过的冒犯的话还少吗?咱真要论罪,你早就在大狱里待着了!”
江衡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朱元璋。
见状,老朱也只得点了点头:“好,咱保证,不管接下来你说什么,咱都不问你的罪,太子和皇后都在,就让他们来做见证,你满意了吧?”
于是,江衡又看向马皇后和朱标,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马皇后道。
“江小哥,陛下是一国之君,向来君无戏言,你有话说便是了,若是陛下真的动怒,本宫负责。”
朱标也道:“江卿家放心,父皇一向重诺,说不论罪,就当真不会论罪的。”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
江衡目光当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随即,他便提出了一个,让老朱青筋直跳的问题。
“陛下觉得,自己能够创建大明,恢复华夏,是天命所在,还是机缘巧合?”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知道江衡接下来可能会说些敏感的话。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一上来就这么大胆。
天命所在!
这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简直是立国的根基。
所谓名正言顺,可以说,但凡是皇帝,就不可能不认为自己就是天命。
也不可能接受别人说他不是天命。
但凡是敢这么说的人,要么死,要么就成为新的天命,基本不会有第三条路。
果不其然,这句话音落下,朱元璋立刻就变了神色,冷声道。
“江衡,你是觉得,朕并非天命所归?”
“是!”尽管老朱的眼神跟要杀人一样,江衡还是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不过紧接着,还没等老朱有所反应,他就继续道。
“准确的说,在后世的观点当中,我们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天命,只不过是成王败寇,胜者为王而已。”
这次,老朱倒是没有发火,而是沉吟片刻后道。
“你是想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看得出来,尽管最初听到江衡说自己不是天命的时候,老朱有一瞬间的发怒。
但是,当后一句话出来之后,他就又冷静了下来。
毕竟,象是老朱这种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不可能真的相信什么鬼神天命之说。
他相信,并且让别人相信,且象所有帝王一样不许别人质疑,本质上来说,就是为了维护皇位传承的法理而已。
但此处没有旁人,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
老朱也只能暂时卸下这层伪装,不再说那些场面话。
只不过,他的眼神当中,不由掠过一丝失望。
因为如果江衡只是觉得,谁的兵力更强,谁就能统一天下的话,那也未免太幼稚了些。
他这一路走来,见过太多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了。
如果单纯以实力和兵力来决定天下归属的话,那天下又岂会落到他朱元璋的手里?
江衡也听出了老朱话中的一抹质疑,于是,他很快便摇了摇头,道。
“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陛下之所以能起自微末,而有天下,只是因为您恰好生在了应该改朝换代的时间而已,并非是因为您生来便有所谓的天命。”
“如果陛下早生几十年,或者晚生几十年,那么这天下,都未必是姓朱的。”
这下,朱元璋算是听明白了。
不过,也因为听明白了,所以越发觉得有些不高兴。
“你的意思是,咱只是运气好?”
此时,老朱总算明白,为什么刚刚江衡非要让他说不论罪了。
若非有这么个免死金牌,就凭这几句话,老朱非把他砍上八百遍不可。
然而,这次江衡却仍旧摇头,道。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我的意思是,陛下能有天下,前提条件是元朝已经到了该败亡的时候,所以陛下才能有机会揭竿而起,若是没有这个前提条件,哪怕陛下天纵英才,也不会有机会成为皇帝。”
“但反过来说,揭竿而起的有很多,他们和陛下生在同一个时代,但他们最后都败了,所以能走到这一步,陛下靠的不光是运气,也是实力。”
“当然,陛下是如何角逐天下之主,您自己是最清楚的,我要说的,也是陛下最关心的,是元朝如何复灭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复灭,也便是刚刚所说的王朝周期律。”
这套理论对于老朱来说,显然是新奇的。
听完之后,他也并不完全能够认可。
但是不论如何,至少证明江衡是真正有见地的。
所以,老朱很快就打起了精神,神色愈发变得认真起来。
此时,江衡道:“陛下当知,历来王朝皆以农为本,但其实真正的本,不是农民,而是田地,所以如何分配田地,就是决定一个王朝到底能活多久的关键。”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对于封建王朝来说,最大的经济基础,当然就是田地。
这个概念,老朱当然是没有的。
但是,作为皇帝,尤其是一个苦哈哈出身的皇帝,这并不防碍他认可江衡土地才是根本的观点。
“你小子总算是说了句让咱听了舒心的话,外头那些人,还天天议论咱,说咱太过严苛,但他们哪知道,要是咱不严苛,种地的百姓们哪有好日子过?”
“他们没有好日子过,朝廷哪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