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一旁马皇后那委屈的眼神所打动,老朱这次倒是没有发怒,只是仍旧有些不服,道。
“那你倒说说,朕错在何处?”
高兴了叫咱,不高兴称朕。
这老小子,怎么跟小孩一样。
默默吐槽了一句,江衡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大胆问陛下一句,陛下觉得,是做皇帝难,还是做太子难?”
“这是什么话?”老朱意外的同时,心中也有些不悦,道:“朕起自布衣,南征北战多年,才打下这大明基业,太子如何能跟朕比?”
语气当中,颇有几分自傲之意。
不过这也正常。
毕竟数遍华夏数千年历史,所有的开国皇帝当中,也就只有朱元璋是真正从底层一步步拼搏上来的。
就算是汉高祖刘邦,至少还是个亭长呢。
要说辛苦,还真没有人能跟朱元璋比较。
不过见此状况,马皇后却忍不住道:“陛下是天命之人,历朝历代都不曾有,标儿就算是您的儿子,又如何能相比呢?”
这两句话看似相同,但明显表达的意思却不相同。
于是,朱元璋有些悻悻,道:“那就不提朕,只说标儿的那些兄弟,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虽然年纪都还小,但他们的课业不也和老大一样吗?”
“小子,你不会是想告诉咱,这几个皇子,最后都被朕给逼死了吧?”
这本来是一句气话,但是……
“那,倒是没有。”江衡想了想这几位以后的结局,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没崩。
就是不知道,老朱要是得知他刚刚提到的这几个儿子,五个里头有仨都死在自己前头,会是什么感受。
“你看,咱就说吧。”老朱自然不知道江衡在想什么,得了答案便转向马皇后,道:“标儿就是身子骨太弱,所以才容易得病,这样吧,回头朕把他骑射的时间从一个时辰加到两个时辰,身子打熬强壮些,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得病。”
马皇后睁大了眼睛,压根没明白老朱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看向了江衡,眼神当中多了几分埋怨,似乎在说,江小哥你不帮着劝,怎么还开始火上浇油起来了。
江衡也没想到,老朱的脑回路这么清奇,连自己都差点被带歪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连忙江话题拉了回来,道:“陛下,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不管是您这个皇帝,还是其他的那些皇子们,真要比起来,未必要比太子殿下辛苦。”
老朱皱眉,有些不悦:“你这小子,到底站在哪边?”
我哪边都不想站。
江衡默默的在心里说了一句,生怕再被老朱给拉跑偏,于是便直接道:“其实所谓积劳成疾,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思上的。”
“心思上的?”
马皇后眼神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衡点头,道:“诸位皇子是辛苦,但是,他们每日不需要思虑什么,只需要跟着师傅们做功课就是了,朝廷储位早定,皇后娘娘仁慈公允,太子殿下友爱兄弟,陛下虽然严厉,但对于诸皇子的要求,也只是让他们做个藩王。”
“所以,对于诸皇子来说,他们每日最大的担忧,不外乎就是功课没做好,可能会受到陛下的训斥,但哪怕是这个担忧,其实也不算什么,因为就算他们最后没有成材,也无非是挨几句骂,被赶去封地而已。”
早在大明立国的第一年,老朱就定下了封建诸王的制度。
就在几个月前,他告祭太庙,大封诸王,就连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老十朱檀都捞到了一个鲁王的封号。
江衡继续道:“但太子殿下不同,就象陛下所言,太子殿下是储君,承社稷之重,所以哪怕是同样的功课,太子殿下也必须要做的更加优秀,这不仅是陛下对他的要求,更是太子殿下对自己的要求。”
“打个比方就是,假如现在所有人面前都有一座吊桥,皇子们面对的,是一条架在小河上的吊桥,而太子殿下面对的,是一条架在万丈深渊上的吊桥,走过吊桥并不难,但后者要面对的压力,比前者要大得多。”
这玩意说穿了,其实就是心理抗压能力。
不过对于老朱来说,他显然没有这个概念。
毕竟老朱是当过乞丐的人,在他看来,人只要能吃饱饭,就没有什么事是干不成的。
至于什么所谓的心理压力,那都是吃的太饱了。
相较之下,马皇后显然就更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很快便接口道。
“重八,你难道不记得,当初在濠州城时你对我诉过的苦了吗?”
所以说,这就是患难夫妻的好处。
马皇后只一句话,就顿时唤起了老朱多年前的记忆。
濠州城的那段经历,既是他起家的资本,但同时,也是他过的最艰难的时候。
那时他还只是郭子兴手下的一个普通将领,红巾军内部派系林立,互相倾轧。
在战场上,朱元璋不仅要关注面前的元军,还要时时防备着会不会有人背后捅他刀子。
最难的时候,他连晚上睡觉,都时刻把刀剑放在身边,那种心力上的消耗,现在想来,的确要比他后来南征北战要严重的多。
不过,以老朱的心性,想要他承认错误,实在是有些困难。
尽管心中有些动摇,但是面上他还是皱眉道。
“就算这小子说的没错,标儿是比老二老三他们辛苦些,可他毕竟是太子,这本就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再说了,咱不是还在呢吗?他这个太子何必有这么多的顾虑,就算是做错了什么,咱自然会替他收拾残局,哪用得着心力交瘁到把自己给累死?”
尽管这话仍旧有些嘴硬。
但是无形之中,老朱其实已经认可了,自己给朱标的压力有些过大了。
不过从这番话中也可看出,其实老朱还是没能真正抓住问题的关键。
“陛下怕是把储君的难处,想的太简单了些。”
眼瞧着现在的老朱总算是处于可交流状态,江衡这才继续开口,道。
“历朝历代,太子这个位置是最难做的,究其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其身上承托着国本,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储君和皇帝之间,本身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这一点,也恰恰是后世的许多人,认为懿文太子的死,是间接由洪武皇帝导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