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会意,上前一步,尖声唱道:“陛下有旨,今日朝会已毕,诸臣工勤勉王事,辛苦了。退朝!”
“臣等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的山呼,充满了真情实感的如释重负。
朱由检在群臣的跪拜中快速起身离开,心中盘算的却是:
饿死朕了……赶紧回去用膳。这帮家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他们回过神来搞自己,恐怖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行,不能让他们闲着,得多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给朕卷起来!
回到乾清宫,朱由检几乎是瘫在御座上。
高强度脑力劳动加之凌晨三点起床的debuff,让他感觉身体被掏空,极度需要后世那领头什么的神药。
“王伴伴,命尚膳房传膳。”朱由检有气无力地吩咐,随即又补充道:“另外,去请魏厂公过来,就说朕念他年老,赐膳,与他共进。”
王承恩一愣,小心翼翼道:“皇爷,这……是否过于优容内臣了?外朝恐有非议……”
朱由检莫可名状地看向王承恩。
不是,你一个太监,劝朕不要过于优容内臣?你站哪边的呀!
“无需理会外臣。”看在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份上,朱由检还是解释了一下,“魏厂公恐有钻牛角尖之意,不能太冷落了。去吧。”
“是,皇爷。”王承恩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魏忠贤下朝之后,满身戾气地往东厂走。
他心中回忆着朝会上的一切,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郭允厚,竟然当朝玩什么以退为进,不会玩你就别玩啊。
郭允厚作死也就罢了,反骨仔杨维垣,竟然趁机想搞死咱家,真当咱家是泥捏的不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咱家虽然准备荣退了,可现在还没退呢!等咱家回到东厂……
此时,王承恩带人来到魏忠贤面前,高声道:“魏公公,皇上口谕!”
魏忠贤思路被打断,顾不上发狠,连忙双膝跪地恭听。
王承恩道:“今日小朝会,魏厂公公忠体国,以身为范,支持改革,朕心甚悦,赐膳,与你共进。”
“老奴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忠贤认认真真磕头拜谢圣恩,爬起来后跟着王承恩前往乾清宫。
“王公公,陛下赐膳,可有其他旨意?”
魏忠贤小步凑近王承恩身边,悄无声息地把一张万两银票塞进他手里,低声问道。
王承恩小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把银票塞进袍子里:
“如口谕所言,皇上还说,今日朝会,厂公委屈了。”
皇上知道咱家在朝会上受了委屈?
魏忠贤差点就感动哭了,但多年的修养让他稳住了面部表情。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摸不透皇帝对自己的真正态度,不想白白浪费感情。
魏忠贤沉默地跟着王承恩,心中反复梳理这两日来的事情。
自己上疏请求削爵告老,皇上承诺给予荣退厚赏。
自己谏言让内阁票拟,皇上尤豫再三,最终还是被自己说服了。
今日朝会,皇上提出《离任交代册》,针对的是郭允厚和外廷正官。
杨维垣提出让自己和内廷正官也要写《离任交代册》,是自己辩不过群臣,被迫接受,皇上才同意的。
杨维垣弹劾内阁票拟宦官致仕为窃取皇权,皇上也没有马上降罪,最终采取的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施凤来方案……
朝会结束,皇上还担心自己受委屈,赐膳安抚……
除了“荣退厚赏”与“荣退恩赏”的一字之差外,皇上对自己,可谓关怀备至。
但是,即便这一字之差,也是合情合理的。皇上要维持公平公正,也不宜直接命内阁厚赏。
嘶!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什么一日之间,自己的处境,竟然变得如此被动?
一直走到乾清宫外侯膳,魏忠贤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来到乾清宫,便进入皇帝赐膳的礼仪流程,魏忠贤需小心遵照执行,不能君前失仪,也就没有更多的心里去深入思考什么问题。
而这,正是朱由检想要的。就是不能让魏忠贤闲下来瞎琢磨。
朝会上群臣逼得太紧了,万一魏忠贤突然想通了,掀桌子搞宫变怎么办?
朕现在弱小可怜又无助,万万不可以身犯险。赶紧赐膳施恩,稳一手再说。
大明皇帝赐膳大臣,有一套非常繁杂的礼仪,特别是魏忠贤作为“九千岁”的一品大员,规制更加严格。
主要有宫外迎候、入殿引导、座次就位、膳品试毒、奉膳上桌、席间伺候、雅乐伴宴、膳毕撤桌、谢恩礼成,等等,每一个环节都以“尊权而不逾制”为内核。
礼仪上要突出魏忠贤作为“九千岁”的尊崇地位,更要严守君臣名分边界。
魏忠贤在入殿礼仪官的引导下,在雅乐声中从乾清门侧门入殿,低头缓步前行。
他眼眉低垂,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礼仪官的袍角之下,绝不越矩窥视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行至殿内中轴左侧指定位置,他稳稳站定,如同泥塑木雕。
少顷,内侍总管唱喏声起:“请九千岁就座——”
魏忠贤应声而动,向前一步,右膝跪地,装作皇帝就在面前,俯身叩首一次,行标准半跪礼。
礼毕,方敢在左侧那张为他特设的紫檀木膳桌后坐下,依旧只坐了锦墩的前三分之一,身体微侧。
他刚刚坐定,气息未匀——
“陛下驾到——!”
内侍总管尖亮的唱喏如一道霹雳,撕裂了殿内的寂静。
殿外,原本悠扬的《中和乐》戛然而止,瞬间切换为庄严洪亮的《皇极乐》。
八名内侍分列御道两侧,深深躬身。四名锦衣卫手持仪刀,肃立如松。
魏忠贤几乎是弹离座位,疾步退至膳桌左侧三尺之外,毫不尤豫地双膝跪地,双手伏地,额头顶着冰凉的金砖,以最恭顺的“全跪礼”迎驾。
“臣魏忠贤,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的身影出现在内殿门口。身着明黄色常服龙袍,纹饰已做简化,未戴沉重的冲天冠。
他目不斜视,沿中轴御道缓步而行,步履沉稳。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上前,轻扶其肘部,助其在御座落座,另一人迅速递上素色暗龙纹锦垫。
整个过程,不过三十息。
朱由检落座,看向脚下跪伏的魏忠贤,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