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示自己并非不尊圣意,实在是“清厘天下员缺”之事时间紧任务重,如果再兼署户部,很有可能导致两样都做不好,容易贻误国事。
“其二,户部乃钱粮重地,度支之事,专业精微,非久历其事、洞悉其窍者不能胜任。臣于刑名、典礼或有些许浅见,然于钱谷之道,实为外行。若以外行统领内行,胡乱指挥,则天下帐目必生混乱,臣岂不成了大明的罪人?”
进一步强调专业性,表明自己有能力但不是全才,并非不愿为国分忧,而是能力不在此处。
“其三,亦是臣最为徨恐之处。陛下命臣清厘员缺,手握考评、举荐百官之权,此已是‘天宪’在握。若再兼掌天下钱粮,人事、财政尽归于臣一身……”
李国普说到这里,再次深深俯首,语气带着无比的诚恳与惊惧:
“此非人臣之道,亦有违祖宗设官分职、相互制衡之良法古训。臣纵有十个胆子,亦不敢开此骇人听闻之先例!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收回成命!”
这是最内核、最致命的一点。点出“权力制衡”的官场内核规则,将自己置于“恪守臣节、维护纲纪”的道德制高点,避免成为所有官员嫉妒和攻击的靶子。
李国普这一番陈词,有理有据,公私兼顾,既表现了自己的忠诚与谦逊,又维护了朝廷法度,瞬间赢得了几乎所有官员的暗中喝彩。这才是一个老成谋国的阁臣该有的见识和风骨!
他这一推辞,反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绝佳效果:
坐实了“公忠体国”的人设。在皇帝和百官心中,他不再是一个幸进之臣,而是一个识大体、知进退的稳重老臣。
将皮球完美地踢回给皇帝。他提出的“权力制衡”理由是皇帝也无法公然反驳的,迫使皇帝必须重新考虑人选。
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无论是阉党、东林还是其他派系,都因此事对他高看一眼,认为他是一个“自己得不到,但可以接受”的中间派。
朱由检闻言,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欣赏。
他本意是甩锅兼试探,李国普的应对堪称满分。
李国普真不愧是在明末党争中游刃有馀的摸鱼达人,但朱由检作为黑化老板,哪里受得了大臣有能力却天天想着摸鱼,所以当下就决心一定要多想办法让他玩命干活才行。
不过,此时若是强行让李国普兼署户部尚书,反而显得自己这个皇帝为难重臣,确需妥善处置。
“唔……李阁老所虑,老成谋国,是朕心急了。”
朱由检从善如流,目光再次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因首辅大饼而一直积极表现的次辅施凤来身上。
但他并未直接下令,而是以一种商议和咨询的口吻,再次看向李国普:
“李先生。”朱由检用了一个更显尊敬的称呼,“毕尚书到任前,户部乃国之命脉,需一位重臣坐镇。依你之见,若由次辅施凤来暂署户部,是否合宜?其才具,可能当此重任否?”
这一问,是更高明的权术。
它将决策的皮球又轻轻踢回给李国普,让他必须为施凤来的任命“背书”,彻底堵住所有人的嘴。
前一刻,李国普刚刚驳回了皇帝对自己的任命,皇帝不但从谏如流,还继续虚心询问,李国普若是胆敢再次驳回,便是不识抬举。
瞧施凤来那隐藏起来的跃跃欲试之小表情,甚至还会同时得罪皇帝和次辅。
擅于明哲保身之道的李国普断然不会行此蠢事。
他立刻持笏躬身,语气沉稳而肯定,仿佛刚才的推辞只是为了此刻能更公允地举贤:
“陛下圣虑周全!老臣以为,由施次辅暂署户部,乃是当前最为稳妥、合宜之上选!”
紧接着,他条分缕析,给出无法反驳的理由:
“陛下,施次辅乃阁臣次揆,地位尊崇。由他暂署部务,非是降格,实乃‘以重臣镇危局’之举措。”
“可瞬间安定部内人心,震慑内外,彰显朝廷对财政大事之极度重视。此非寻常侍郎署理可比,格局与气魄立判!”
此话直接将皇帝安排施凤来署理户部拔高到“战略高度”,让那些认为该由户部侍郎接任的人无话可说。
而一直心有执念的户部左侍郎李成名闻言更是面色灰白。
他知道,自己彻底与尚书无缘了,哪怕是代署也完全失去了机会。
李国普继续道:
“方才朝议,施次辅于边饷、冬衣之急切,剖析甚明;于政务之练达,勇于任事,朝野共睹。署理户部,需的正是这般既能洞悉时艰,又具魄力敢于担当的股肱之臣!老臣观其才具,统筹一部,游刃有馀。”
他绝口不提施凤来是“理财能手”,因为那不是事实。
他只强调施凤来“能干”、“有魄力”,这正是解决“烂摊子”最需要的特质,让人无法反驳。
“况且,此乃权宜之计,意在‘稳定’与‘过渡’,以待毕尚书回京。施次辅深谙大局,必能恪尽职守,保户部不乱,为毕尚书接手铺平道路。此中分寸,以施次辅之明,定能把握得恰到好处。”
这番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这只是临时工,不会让他深耕坐大,断了其他人的念想,也安抚了即将回京的毕自严一派。
这一番陈词,逻辑严密,褒扬得当,既狠狠送了施凤来一个顺水人情,又完全契合皇帝的心意,将自己“公忠体国、举贤不避”的形象树立得更为高大。
而此刻,施凤来的心理也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看向李国普的目光都柔和了很多。
他听到李国普如此不遗馀力地在御前高度评价自己,心中那点因李国普备受重用的嫉妒,瞬间被一种“连他都必须承认我的优秀”的优越感、满足感和虚荣心所取代。
同时,施凤来的野心也进一步膨胀,就连领衔钦办人事工作的李国普都如此高度评价自己,那内阁首辅舍我其谁?
不过,他终究是深谙宦海沉浮之人,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表现在脸上,而是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只等皇上拍板委以重任。
朱由检满意地颔首,但也没有直接同意李国普的说辞,进而转向群臣:
“诸卿,便依李先生所言,由施阁老暂署户部,尔等以为如何?”
他再次摆出开言纳谏的公允姿态,任谁来都得盛赞一声皇上真开明圣君也。
却不知,这只是后世对背锅过敏的社畜在习惯性设法甩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