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江砚钦赶到老酒馆时,季向东已经等在那里。
“季哥。”江砚钦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拿起新开的酒瓶,自然地将两人面前的杯子斟满。
“砚钦,来,陪哥喝点。”
两个男人碰了一下杯,两杯白酒一饮而尽。季向东尝试着想开口说季夏的事,又觉得氛围还没到,于是又拿起酒杯。
江砚钦不动声色地陪着他,一杯接一杯。
两人面前的第一瓶白酒很快空了。
季向东觉得时机差不多,刚要开口,准备切入正题:“砚钦啊,哥今天……”
“季哥,”话还未出口,江砚钦已经先于他开口。
他拿起酒瓶,将两人见底的杯子缓缓注满,动作沉稳,酒线笔直。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坦诚地迎向季向东:“有件事,我必须向您交代。”
季向东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迫卡住,问:“什么事?”
江砚钦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淅无比:“我的伤,好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季向东端着酒杯的手指僵在半空。他脸上的醉意瞬间消退,被极致的震惊取代。
他看着江砚钦,不可置信:“砚钦,你、你说什么?什么好了?”
江砚钦迎着他震撼的目光,语气沉稳,重复并强调了那个最关键的信息:
“当年在西南受的伤,伤到腹部,现在已经痊愈了。季哥,我现在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季向东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他却浑然不顾。他身体前倾,眼框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
“真……真的?太好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当年军区总院的专家都会诊过,说……那是永久性的……”
季向东震惊,但更多的是为好弟弟感到的狂喜。
“是奇迹。”当事人反倒更为平静,“但发生了。”
“因为一个女孩。”江砚钦沉声开腔,声音落在那片吞噬一切的原始丛林。
那次,他们盯了很久,目标是一条大鱼。一个足以震动国际的庞然大物,一个掌控着金三角庞大毒品网络的大毒枭。
行动出了意外。上面权衡后,为求稳妥,下令撤离,等同于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违抗了命令。
最终,他用一种极冒险、近乎自杀的方式,强行留下了那条大鱼。代价是他自己身负重伤,差点把命彻底交代在那片原始丛林里。
他躺在军区总院的icu里,身体破碎,而外面的世界,为了他的事吵翻了天。
一方力主为他请功,证据确凿,战果辉煌,端掉了一个巨大的毒瘤,功在千秋。
另一方则严厉批评他违抗命令、擅自行动、战术冒进,虽然结果成功,但过程充满了不可控的风险,此风不可长。
最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力排众议,保下了他。
功过相抵?
不,功是功,过是过。
他获得了一枚含金量极高的一等功勋章,以及一份沉甸甸的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晋升调令。
将他调往军区某内核情报分析部门,担任副职领导。级别很高,位置关键,更重要的是,安全,体面,足以让他后半生安稳荣耀。
这几乎是当时情况下,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好最周全的结局。
然而,他对那些毫无反应。
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在一线。无数次手术,受损的神经,男性功能损伤。
他成了一个需要被安置的残次品。
那个位置很好,权力不小。
可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喜欢硝烟,热衷险境,他喜欢在刀尖上舞蹈,在绝境中搏杀。把他按在办公室里,对着文档和屏幕,磨灭了他的锋芒。
那样的生活对他毫无意义。
猛兽被拔掉了獠牙、锯断了利爪,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段时间,是他最接近魔鬼的时候。
内心充满了暴戾、不甘和毁灭欲。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女孩。
只一眼。
便觉得她是光。
干净,明亮,善意。
可那一瞬间,没有怜爱,他几乎是本能地生出了一股极其卑劣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他想把她也拖下来,弄脏她,让她陪他一起在这片肮脏的泥潭里沉沦。
既然他得不到光明,那就让光明为他殉葬。
“那几年,复健像下地狱。很多次我都觉得算了,就这样吧,当个别人眼里的废人也没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下去。
“可一想到她,我就觉得,我不能。我想以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身份,站到她面前。”
他对她可能是一种执念。不知因何而生,却疯长到沉沦。
从高一的那个夜晚开始,她就成了他深渊里的唯一倒影。
每当专家的死刑宣判、沦为废物的不甘快要将他吞噬时,他就会一个人驱车到北城一中。
他象个见不得光的幽魂,隔着人群与校门,贪婪地捕捉那道鲜活奔跑的身影。
只看一眼。
就那一眼,象一剂强效的镇痛剂,足以压下他心底翻涌的暴戾与毁灭欲。
让他又能咬牙,再去尝试一种新的疗法,再去找一个据说有希望的医生,再撑过一轮能把人逼疯的看不到希望的复健。
甚至于陪伴他铺开如今沉舟的盘子。
近三年,上千个日夜。他无数次出现在北城,出现在她身边。
她不知道。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在她十八岁生日前,他奇迹般地彻底恢复。
恢复后做的第一件事,不再是远远窥视,而是一步步走入她的世界,站到她的目光之下。
从身体痊愈的那一秒起,他就在心里刻下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季夏,生来就该是他的。她的名字从始至终,都只能和他江砚钦绑在一起,至死方休。
所以那晚,当醉醺醺的她将他错认,他没有丝毫尤豫便吻了下去。
他不在乎过程。
是先得到人,还是先得到心,本质上毫无区别。他只要那个唯一的结果。
季夏,必须是他的。任何旁人,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语气平静,将那些黑暗的偏执尽数隐去,只馀八分真诚,两分刻意示弱的脆弱。
“后来那些消磨意志、看不到希望的复健和神经修复手术,只要一想到她,我就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季向东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下意识问:“那姑娘知道吗?”
江砚钦摇头,笑容苦涩。“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拿起一杯酒,饮尽。烈酒烧喉,反倒让他更加清醒。他抬眼,看向季向东。
“季哥,您说,我这样的人,有资格去追求她吗?有资格爱她吗?”
季向东本就很喜欢江砚钦,还带着点崇拜的意味。如今听到他的剖白,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自觉想起他当年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巨大的心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本能,立即表态。
“有!当然有!就冲你这份心,谁敢说你没资格?天上的仙女儿你都配得上!”
他红着眼睛,用力拍了拍江砚钦的肩膀。
“去追!必须给哥去追!这么好的姑娘,你要是放跑了,哥第一个不答应!!”
江砚钦看着他,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可是季哥,我比她大很多。我去靠近她,别人会怎么看她?会觉得我龌龊吗?”
“胡说八道!你江砚钦是什么人?顶天立地!你当初那次重伤,无声中救下多少人。别人不知道,哥清楚。”
他又安慰:“年纪大知道疼人,你喜欢她,是她的福气。听哥的,千万别放手。”
江砚钦看着季向东,又灌了一杯酒。
“季哥,我……”他声音沙哑,“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
季向东:“嗨!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喜欢就去追,哥支持你。”
两人又喝了许多。最终,季向东彻底醉了,江砚钦也醉得不轻,但仍有些理智,他带着酒意开口。
“季哥,那个女孩,就是夏夏。”
“我喜欢她,这辈子只认她一个。”
话音刚落,季向东醉得彻底,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
“好…砚钦…夏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