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与太子李承乾并肩而行,表面谈笑风生,暗地里却唇枪舌剑,不多时便来到了京兆府衙门外。
京兆府大堂内,气氛肃杀。
林轩与太子李承乾甫一踏入,便感觉到一股剑拔弩张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
只见范闲立于堂下,眉头紧锁,而他对面,一个尖嘴猴腮、目光精明的中年人正唾沫横飞地高声质问,言语犀利,步步紧逼,竟让素来伶牙俐齿的范闲一时落于下风。
京兆府尹梅执礼正被那讼师吵得头晕脑胀,一眼瞥见联袂而来的两位皇子,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堂上跑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二殿下!不知二位殿下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太子李承乾立刻摆出他那套惯用的礼贤下士姿态,快步上前,亲手将梅执礼扶起,温言道:
“梅大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你乃朝廷命官,正在审案,何罪之有?”
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看得一旁的林轩忍不住撇了撇嘴,心中鄙夷。
他目光随意地扫视大堂,立刻注意到了几个“熟面孔”。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活象一具“木乃伊”的郭保坤,只留下一双满是怨毒的眼睛和一张肿得老高的嘴巴露在外面,模样既可笑又可怜。
另一侧,司理理竟也赫然在列,她见到林轩目光投来,丝毫不显慌乱,反而嫣然一笑,盈盈施了一礼,风情万种。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埋着头的陌生人,原着中似乎并没有出现过。
此时,太子已与梅执礼寒喧完毕,梅执礼诚惶诚恐地请太子上座。
李承乾却摆了摆手,朗声道:
“梅大人不必拘谨,我与二哥今日前来,只是旁听,绝不影响你审案。你只管秉公办理便是。”
说着,他与林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相继在早已备好的旁听座椅上落座,一副作壁上观、绝不插手的架势。
梅执礼心中叫苦不迭,这两位祖宗往这一坐,他哪还能安心审案?
但太子发话,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到堂上,惊堂木一拍,强自镇定道:
“肃静!继续审案!”
林轩这才知晓,那尖嘴猴腮的讼师名叫刁不语,在京都颇负盛名。
他心中了然,贺宗纬已死,郭府自然要另寻一把锋利的“刀”,而这刁不语,显然战斗力不俗,竟能够压制范闲一头。
只见刁不语得意地瞥了范闲一眼,转向梅执礼,声音尖利地说道:
“府尹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范闲当街行凶,殴打朝廷命官,致使郭编撰重伤至此,其行恶劣,其罪当诛!请大人依法严惩,以正律法纲纪!”
“哦?”林轩仿佛刚刚听清一般,慵懒地开口,打断了刁不语的慷慨陈词,“刁讼师,你口口声声人证物证俱在,不妨说来听听,都是些什么人证,什么物证啊?”
刁不语见是二皇子发问,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回答:
“回二殿下,人证便是受害者郭保坤郭编撰本人,以及醉仙居的两名小厮。他们均可作证,昨夜曾亲眼看见范闲深夜偷偷离开司理理姑娘的画舫,行踪诡秘!至于物证……”
他顿了顿,呈上一件衣袍,上面赫然还有一个鞋印:
“这是凶手袭击时,留在郭公子身上的脚印,经辨认,与范闲昨日所穿大小一致!”
林轩一听,心中冷笑:
‘昨晚的脚印居然还能留到现在?可是套着麻袋打啊~!”
不过他虽然知道这物证是假的,但他却不能明说,否则可就成了不打自招了。
既然这个物证如此,恐怕那两个人证也应该情况差不多吧~!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轻轻摇起了不知从哪摸出来的折扇,慢条斯理地说道:
“范闲,司南伯范建之子,陛下亲自指婚的未来晨郡主夫婿,鉴查院四处主办——费介的亲传弟子……”
他每说一个身份,堂上堂下众人的脸色就变一分。
等到说完,林轩语调陡然转厉,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两名战战兢兢的小厮:
“尔等可要想清楚了!诬陷朝廷勋贵、皇室姻亲、鉴查院主办的弟子,该当何罪?!们的人头不保啊~!这后果,你们当真要承担起来吗?!”
他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那两个小厮面无人色,眼神瞬间慌乱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求救般望向刁不语。
刁不语见状,心知不妙,急忙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圆场:
“二殿下,此事……”
“闭嘴!”林轩根本不给他机会,一声厉喝,目光冰冷,“本王没问你!”
他明知这刁不语能说会道,自然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刁不语被这毫不客气的呵斥噎得满脸通红,但慑于皇子威势,只得悻悻闭嘴,不敢再多言。
而那两个小厮,被林轩连吓带唬,早已双腿发软。
现见主心骨都被二皇子呵斥得不敢多言,他们更是被吓得浑身颤斗,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下来。
这时,太子李承乾温和的声音响起:
“二哥所言甚是,梅大人定会秉公办案,不枉不纵。尔等只需据实陈述,不可因畏惧权贵而有所隐瞒,亦不可因受人胁迫而妄言伪证。自有律法与朝廷为尔等做主。”
太子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就是在告诫两人别乱说话。
果然,太子的话仿佛给两人注入了一丝底气,他们稍微稳定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闪铄。
林轩见太子发话,知道再单纯施压效果已然不大,他眼珠一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手中折扇“唰”地合拢,用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发出“哒、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大堂里,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他没有立刻厉声喝问,反而用一种近乎聊家常的温和语气,对着左边那个稍胖些的小厮问道:
“你叫张三,是吧?不必紧张,本王只是有几个小问题想问问你。你说你昨夜亲眼看见范闲离开了司理理姑娘的画舫?”
那张三被点名,浑身一颤,连忙点头如捣蒜:
“是……是的小人……小人亲眼所见!”
“哦?”林轩眉梢微挑,语气依旧平和,“那你告诉本王,你当时在做什么?是在画舫上伺候,还是在岸上值守?具体是何时看到范闲离开的?”
张三似乎没料到林轩会问得如此细致,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回答:
“小……小人是醉仙居负责在岸口迎来送往的杂役……当时……当时大约是……亥时三刻左右,小人正在岸边收拾东西,就……就看到范公子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画舫上下来,匆匆走了。”
林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转向了右边那个瘦高个小厮:
“李四,你呢?你也是在岸口值守,亥时三刻看到范闲离开的?”
李四被问及,慌忙接口,语气却比张三流利许多,仿佛早已背熟:
“回殿下,小人也是在岸口。小人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亥时三刻,范公子独自下船,行色匆忙~!”
得到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后,林轩非但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手中合拢的折扇停止了敲击,用扇尖遥遥点了点张三和李四,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哦?你们两个,一个负责迎来送往,杂务繁忙;一个也在岸口值守,眼观六路。倒都是‘恰巧’在亥时三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范闲‘鬼鬼祟祟’地独自离开?”
他话音一顿,猛地提高声调,如同利剑出鞘,直刺内核:
“本王倒要问问你们!范闲若真如你们所说,是意图行凶,要偷偷溜走,他为何不选择更隐蔽的路径,反而非要走你们这‘人来人往’、‘眼线众多’的岸口?!他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特意去你们眼前晃一晃,好让你们给他作证吗?!”
“这……我……”
张三和李四被这突如其来的犀利反问直接打懵了,张口结舌,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理由,眼神慌乱地四下乱瞟,不敢与林轩对视。
“回答不出来?”
林轩冷哼一声,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步步紧逼,继续说道:
“好,就算范闲脑子不清醒,非要走岸口离开。亥时三刻,正是流晶河畔最热闹,醉仙居宾客盈门之时!岸口来往的姑娘、小厮、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看见范闲的,难道就偏偏只有你们两人?!”
他的目光如电,瞬间射向脸色已然开始发白的刁不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刁讼师,你既声称人证物证俱全,想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定然是将昨夜在岸口附近的所有人等都一一询问过了吧?但不知……除了这精心挑选的二位,你还问询了其他几人?可还有旁人能为此事作证?!”
“我……这……”
刁不语脸色骤变,心底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似漫不经心的二皇子,心思竟缜密到了如此地步,一下子就抓住了他证词中最致命的漏洞——证人太单一,且时机地点不合常理!
此事本就是他受郭府所托,私下里威逼利诱了这两个胆小贪财的小厮伪造证词,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去一一询问?那不是自我暴露吗?
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脑中飞速运转,正在思索该如何狡辩搪塞。
然而,林轩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那股属于皇子的威严骤然爆发,厉声喝道:
“回答我!问了,还是没问?!”
面对林轩这步步紧逼的凌厉气势,刁不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理防线瞬间被击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不曾……”
“不曾?!”林轩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好一个‘不曾’!那你告诉本王,除了他们二人,你到底问询了几个人?还是说……你根本只找了他们两人?!”
刁不语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在林轩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回答:
“就……就他们两人……”
林轩闻言,竟咧嘴笑了起来,但那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满满的嘲弄:
“既然刁讼师如此‘效率’,随便问问就能找到两个‘亲眼目睹’的证人。那想必梅大人只需多派些人手,去醉仙居仔细询问一番,定然能找到更多‘诚实可靠’的证人,得到更多‘详实可信’的证词,对吧,梅大人?”
他适时地将话头抛给了堂上已然目定口呆的梅执礼。
梅执礼此刻心中早已是壑然开朗,暗暗点头。
他浸淫官场多年,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只是碍于太子在场,一直不敢明言。
见梅执礼面露沉吟,显然已被说动,林轩霍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锥,狠狠刺向地上抖如筛糠的张三李四,声音森寒,带着最后的警告:
“妻儿老小”四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张三和李四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噗通”两声,两人几乎同时鬼泣求饶:
“二殿下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说!是刁讼师!
两人再也坚持不住,涕泪横流,如同捣蒜般磕头不止,哭喊着将实情和盘托出:
“是刁讼师找到我们,给了我们一人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咬死是亥时三刻看到范公子离开画舫的!”
“他还说,有郭府撑腰,绝不会有事……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小人知罪了!求殿下、大人开恩啊!”
得,这下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所谓的“人证”,根本就是郭保坤一方花钱买通,恶意构陷的伪证!
如此一来,即便范闲殴打郭保坤是事实,但在原告方率先使用伪证、恶意诬告的前提下,这场官司的性质已然完全不同。
今日要想再给范闲定罪,几乎是痴人说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