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灯熄了。
秦风和赵瑞的鼾声几乎是同步响起，二重奏一般，充满了被榨干后的疲惫。
石磊的呼吸则绵长而有力，即使在睡梦中，他的身体也维持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气血在自行流转。
三人都睡得很沉。
那根穿透墙壁的手指，彻底击溃了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于“准武者”的全部认知。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脱胎换骨，在顾凡面前，只是个开始。
不，连开始都算不上。
顾凡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室友们的鼾声。
他没有丝毫睡意，精神却在一种奇异的亢奋与疲惫之间徘徊。
身体因为指点三位室友，消耗了部分气血，但【火种】正在缓慢地补充着这一切。
他的意识，则已经飘向了另一个维度。
今晚，会是哪里？
是那座埋葬了他三百六十六次的残破阳城？
还是那个让他差点迷失的，完美无缺的家？
熟悉的失重感如期而至，灵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沉入无尽的黑暗。
柔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顾凡睁开眼。
白色的天花板，卷边的篮球明星海报。
又是这里。
那个“完美”的家。
他坐起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和迷茫，径直下床，走向房门。
警惕性已经拉满。
这个看似温暖的港湾，比那个怪物环伺的废土，更加凶险。
废土只会撕碎他的肉体。
这里，却想瓦解他的灵魂。
他拧开门把手，走进了客厅。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客厅的布局，变了。
上次来时，那个摆满了文学名着和军事杂志，象征着家庭美满的书柜，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面占据了整面墙，让他记忆深刻的巨大书柜。
《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奇门遁甲入门》、《周易详解》……
一本本熟悉的古籍和注解，密密麻麻地插在上面，散发着一股陈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特殊气味。
顾凡的视线缓缓移动。
置物架上，那个象征着军人荣誉的军功章陈列盒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黑白相片。
相片里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面容坚毅。
顾云城。
他的父亲。
相片前，还摆着一个青瓷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烧了一半的香。
轰。
顾凡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服务器错乱了？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父亲没有牺牲，母亲没有偏执的“完美世界”。
怎么这次进来，世界版本就这样了？
变成到了父亲牺牲后，母亲开始研究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尚未失踪的那个阶段。
这梦境……还会自我迭代的？
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
噩梦10是废土求生。
噩梦15是完美家庭。
现在这是……噩梦20，精准刀人版？
“小凡，起来了？”
一个温和的询问从厨房传来。
顾凡猛地转头。
柳云清系着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碎花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不复上次见面时的明媚开朗，但看到顾凡时，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是那个时期的母亲。
丈夫牺牲，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强撑着生活的女人。
顾凡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这比上次那个虚假的“完美”，更让他难受。
因为，这更接近他记忆中真实的，那个曾经温暖过的家。
“怎么了？傻站着干什么。”柳云清走了过来，伸手想探他的额头，“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顾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体内的气血之力在疯狂预警。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个梦境到底想干什么？
用不同的时间切片来试探他？寻找他的精神弱点？
“妈。”
顾凡开口，他指了指墙上那个巨大的书柜。
“这些书……”
他想问，你为什么要看这些。
柳云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顾凡非常熟悉的，混合着固执与某种期盼的神态。
“人啊，得信命。”她幽幽地开口，“你爸他……就是命。有些东西，躲是躲不掉的。我研究这些，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改命。”
改命。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顾凡的心上。
他想起了母亲笔记本上那句血红的话。
“以血为引，可窥天机，天机亦会召来……。”
原来，她早就开始了。
“妈，这些都是骗人的。”顾凡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想劝她，想让她停下来。
哪怕明知这是梦，他也忍不住。
“你不懂。”
柳云清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
她转身走向餐桌，将摆好的早餐一一放好。
小米粥，酱肉包。
还是熟悉的味道，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快来吃饭吧，吃完饭，你不是还要去图书馆复习吗？马上就要高考了。”柳云清催促道。
高考？
顾凡的脑子又是一懵。
时间线又变了？
上次是高考结束，准备去龙都上大学。
这次直接倒退回高考前了？
这梦境的时间轴，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他坐到餐桌前，拿起一个酱肉包，却没有半点食欲。
他必须搞清楚，这个梦境的逻辑到底是什么。
是单纯的记忆重现？
他的视线落在了厨房的方向。
柳云清正在水槽边洗着什么东西，哼着一首他没听过的，调子有些古怪的曲子。
顾凡一边咀嚼着包子，一边状似无意地环顾四周。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那个时期的家，一模一样。
沉闷，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线香味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餐桌的正中央，那个用来放盐和胡椒的调味罐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对折起来的，黄色的符纸。
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画着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扭曲的符号。
顾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一分钟前，他坐下的时候，这里绝对没有这张符纸。
它是凭空出现的。
这个念头让他背脊一阵发凉。
这个世界……在“刷新”？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厨房里的柳云清。
她依然背对着他，哼着那首古怪的曲子，仿佛对客厅里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顾凡伸出手，指尖慢慢靠近那张黄色的符纸。
触碰到的瞬间，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不是幻觉。
是实体。
他屏住呼吸，将那张符纸，缓缓展开。
符纸的正中央，没有那些繁复的纹路。
只有三个用朱砂写下的，歪歪扭扭的血字。
“看着我。”
顾凡猛地抬头。
厨房里，那个哼着小曲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柳云清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还挂着那种温和的，带着倦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