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那个哼着小曲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柳云清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还挂着那种温和的，带着倦意的笑容。
但顾凡体内的气血，却在这一刻轰然炸开，警报拉到了最高级。
不对。
这个笑容，和上次那个“完美世界”里的不一样。
上次的笑，是发自肺腑的幸福。
这次的笑，只是挂在脸上的一张皮。皮下面，藏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
符纸上那三个血字“看着我”，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这是什么新玩法？
精神污染？
还是说，这个“母亲”的程序，终于加载完成了？
“怎么不吃了？”
柳云清走了过来，她的步子很轻，碎花围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她没有攻击。
也没有任何诡异的举动。
她只是很自然地在顾凡对面的餐桌旁坐下，指了指他碗里剩下的那个酱肉包。
“不合胃口吗？今天的酱肉有点咸了？”
顾凡没有回答。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蜕凡境五层的气血之力在经脉中奔涌，随时准备轰出雷霆一击。
眼前的女人，是最大的恐怖。
比废土上那头将他撕碎过三百六十六次的怪物，还要恐怖。
怪物只会毁灭他的肉体。
而她，想杀掉他的心。
“小凡。”
柳云清没有再追问饭菜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用那双顾凡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注视着他。
“我的时间不多了。”
轰。
顾凡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准备好了一百种应对方案，搏斗，逃跑，甚至自毁神识脱离梦境。
但他没准备好听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npc在交代遗言？
还是说，她知道自己即将“失踪”？
“妈……”
顾凡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分不清。
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那个爱他的母亲，还是一个披着母亲外皮的，来自深渊的诡谲存在。
“妈妈永远爱你。”
柳云清的笑容里，终于透出了一丝真实的情感，那是深入骨髓的眷恋与不舍。
她的手，越过餐桌，轻轻盖在了顾凡的手背上。
没有冰凉的触感。
是温的。
带着常年在厨房忙碌的粗糙，却无比真实。
顾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想抽回手，但那份熟悉的温度，却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这孩子，从小就犟，跟你爸一个德行。”
柳云清收回手，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他要是能看到你现在考上国防大学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会拍着你的肩膀，嘴上骂你臭小子，心里却比谁都骄傲。”
一字一句，都精准地敲在顾凡最柔软的地方。
他紧咬着牙关，将那股不受控制涌上来的酸楚，死死压了下去。
不能信。
一个字都不能信。
这是陷阱，是最高明的诛心之术。
利用他最深的思念，来瓦解他的意志。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
柳云清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的神态变得无比郑重。
“我为什么会研究那些书，为什么会说那些你听不懂的话。”
“还有……关于你的梦。”
顾凡的呼吸，停滞了。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这个梦境的本质，她背后的秘密，她失踪的真相……
无数个问题疯狂地涌到他的嘴边，几乎要冲破喉咙。
“别问。”
柳云清却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现在告诉你，对你没有好处，反而会害了你。”
“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就会被‘它’感知到。”
她没有明说“它”是什么。
但顾凡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母亲笔记本上那个被涂抹掉的词。
“那我要怎么做？”
顾凡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有些变形。
他已经不在乎这是不是陷阱了。
他只想知道答案。
哪怕是假的答案。
柳云清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在梦结束后，回我们的家。”
“去我的卧室，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最里面，有一个夹层。”
“去看我写的日记吧。”
她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靠在了椅背上。
日记？
主线任务道具？
搁这儿给我发布任务呢？
顾凡的脑子飞速运转。
这个信息的真实性有多少？
如果这是陷阱，那么陷阱的内容是什么？日记里有会致死的诅咒？还是说，那个地方已经被某种东西占据，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可如果……这是真的呢？
如果母亲真的留下了一本记录了所有秘密的日记。
那将是他解开一切谜团的唯一钥匙。
赌不赌？
必须赌！
“好。”
顾凡重重点头。
就在他应下这个字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突兀地响起。
顾凡猛地抬头。
一道裂纹，凭空出现在柳云清身后的墙壁上，并迅速向四周蔓延。
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桌上的酱肉包，在迅速失去色泽，化为灰败的尘土。
空气中饭菜的香气，被一股浓烈的铁锈与血腥味取代。
“记住，小凡。”
柳云清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的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定，带着空洞的回响。
“在梦里…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活下去……”
咔嚓！咔嚓！
更多的裂纹布满了整个空间，它们不再是细线，而是狰狞的豁口。
一道道刺目的白光从豁口中射出，吞噬着屋子里的一切。
母亲的身影，连同那个承载了他复杂情感的家，在白光中被彻底分解，消散。
顾凡被那片纯粹的白光笼罩。
下一秒。
刺骨的寒意包裹了全身。
他回过神来。
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废墟之上。
脚下是碎裂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远处是残破楼宇的剪影。
灰败的天空下，一轮猩红的血月高悬。
残破的阳城。
他又回来了。
但这一次，顾凡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之前的每一次进入，都是为了求生，多收集一点情报。
而现在，他有了一个更明确，也更迫切的目标。
日记。
母亲留下的日记。
那个梦境，不是陷阱，也不是试探。
是留言。
是他的母亲，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向他传递的，最后的信息。
她不是疯了。
她也不是失踪了。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某种恐怖的存在吗？并且为他铺下了一条路吗？
“以血为引，可窥天机，天机亦会召来……”
他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母亲用自己的“血”，窥见了未来的“天机”，也就是这场席卷世界的灾难。
而这个行为本身，也“召来”了那个恐怖的怪物。
她承担了代价。
而这个噩梦，或许就是她留给自己的，唯一的“遗产”和“庇护所”。
一个可以让他提前适应未来，疯狂提升实力的训练场。
顾凡攥紧了拳头。
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激荡。
是悲伤，是愤怒，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意。
他不再是那个在噩梦中被动求生的倒霉蛋。
他现在是带着母亲遗愿的，唯一的守火人。
大地传来一阵低沉的震颤。
来了。
那个熟悉的，死亡的脚步声。
这一次，顾凡没有丝毫恐惧。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望向那片被楼宇遮挡的街道尽头。
目光平静，且坚定。
日记，他一定会找到。
真相，他也一定会揭开。
他体内的气血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凝实的气血护罩。
蜕凡境九层的力量，毫无保留。
今天，他不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