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小民小户之间请朋友登门喝酒,无非是几样荤菜,再加上一些下酒的佐食。
可今日毕竟是知府请客,自然不会那么寒酸。
浙江也算是鱼米之乡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浙西浙东各有自己的特色菜,更何况寧波府靠近海边,寻常京城里千金难求的海味,在这里也只是桌上的一道佳肴。
除了炒菜,桌上像是垒起了一个小灶台,上头放著一口堆满了鱼和蔬菜的汤锅,如今里头乳白色的汤已经沸腾,不断地有香味散发出来。
“今个这里也不请外人,我和老弟来点新鲜的吃法,这叫打边炉,听说是广州那边的吃法。”
陆渊上辈子自然是吃过,这玩意算是广式火锅,但如今已经是五月时节,寧波这儿天气热得快,哪有夏天晚上吃火锅的?
“老爷这也太客气了,卑职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餚,真是又好又新。
不然怎么说知府老爷能领著本府军民一块儿过好日子呢,那个孔子说过什么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这说的便是老爷这种心境吧。”
陆渊是装糊涂,听的杨知府连连摆手,脸上却笑得眯起眼。
“哎呀,陆总旗是从哪听来的这句,孔圣人可没说过这话,这诗,是朱亚圣做的。
“卑职好卖弄,惭愧,惭愧。”
陆渊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立刻道:
“但不管怎么说,知府老爷现在的心境可不就和那位亚圣差不多么?”
这下子,轮到杨知府一边笑一边赶紧道“不敢,不敢”。
杨最一边和这个陆总旗应酬,一边在心里暗自纳罕。
本来他开场想打探这个陆渊的底子和来路,但三两句话说下来,这廝哪有半点格寇的凶悍粗莽气质,话里话外全都是拍马屁的功夫,这廝到底是靠著舔周荣还是寇上位的?
这时候,旁边负责夹菜的婢女伸手掀起锅盖,一股子浓郁的鱼香味儿顿时而来,里头还有著吸饱了汤汁的各式蔬菜,甚至都不用蘸料,入口鲜不可言,便觉得人生已经满足了。
另一名婢女过来给陆渊倒酒,杨知府为人还算可以,今日待客用的是品质不错的黄酒,一闻便知,陆渊不敢去碰那锅高汤海鲜但还是主动端起酒杯站起身,对著杨知府躬下身子。
“卑职,日后承蒙老爷关照了。”
杨知府笑了笑,酒杯也递了上去,浅浅酌了一口。
“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和一桌子火锅配料,杨知府夹了几筷子蔬菜,顺带著有意无意道:
“外头的人都说江南一带出才子,但这读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读出来的,郑通判有两个侄儿在绍兴府那边,请了好的老师,学了几年,又要和同窗交游,处处都是要钱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亲戚天天到他那儿求人情,他也是没办法呀。”
陆渊咧嘴笑了笑,回答道:
“绍兴府被倭人屠了好几个村子的百姓,卑职的父母和兄长,这个月都死在了里面。”
杨知府愣住了。
“老弟,这真是我说错话了。”
杨知府还真捨得下脸,举起酒杯敬了过来。
“老爷客气了。”
“欸,周贤弟把你交给我了,我总不能让你再给我叫老爷,你就当我是你的兄长即可。” 陆渊心里呵呵笑了笑,但明面上还是先走了一套“震惊、感动、无语凝噎”的全方位流程,双方有来有回,肉眼可见,杨知府这顿酒喝的很满意,於是又捡起了刚才那个话头。
“方才老哥哥我还真不是为了郑崛那个通倭的贪官开脱,你也知道,今日郑崛不到半天死在了牢里,可见这寧波府上下官场收了倭人钱的,不在少数。
本府自奉皇命垂治寧波府以来,不敢说政通人和,但至少也是愿意为百姓做主的;
可在本地,有三样人等是本府都碰不得的。”
陆渊做出吃惊的表情:“知府老爷可是奉皇命来这里做官的,还能有谁敢违抗皇命?”
“倒也,不算是违抗皇命。”
杨知府也有一肚子苦水没地方说,他掰著手指头算给陆渊听:“本地的乡绅大族,本府倒是不怕他们,但他们要是从中阻挠什么,官府想做点事情是推行不下去的。
另外,还有本地出身的那些个什么主簿之类的胥吏,这些人毫无读书人的斯文,喜欢搬弄是非,媚上欺下,可说是討好,分明也是不把本府放在眼里,处处欺瞒本府!
这种人,比那些乡绅大族还要可恶!
最后便是那些个本地出身的武官,他们是本府最难惹的。”
这话就说不明白了,陆渊这两天看的清清楚楚,別说是杨知府本人,就算是那位郑通判,“占理”的时候也是压根不把周荣放在眼里的,空口无凭就敢给周荣扣帽子。
“陆老弟,你才升官,那肯定是不清楚,不过为兄看你颇有忠义之心,便讲给你听听。
你想啊,那些个本地世袭的百户、总旗甚至是小旗,要么是互相包庇,敲诈百姓,若是让他们出城杀海寇驱逐倭人,他们是不敢的,但若是让他们抱团抗命,四处勒索乡里,他们干的比强盗还厉害。”
哦,黑警啊。
陆渊心里嘖了一声,听杨知府这么说,就好像是自己刚从学校毕业,结果被发配到了尖沙咀?
“但陆老弟你就不同了,为兄很看好你。”
“惭愧,惭愧。”
“才平了倭乱,但海寇是隔一阵子就有的,而且在这件事之后,朝廷肯定要下令整飭,所以为兄想让你提前帮忙做点准备,正好,你是武官。”
杨知府伸手握住陆渊的手,语气真挚道:
“刚才都跟你说了,本地的那些个百户是真一个都指望不上,这个月时间也不多了,所以下个月,为兄望你想办法组织起一整个百户的人手,到时候专门负责备倭巡乡。”
陆渊反过来也握住了杨知府的手。
“兄长如此重视卑职,
卑职,
怎敢推脱,只是卑职出身寒微,颇少家资”
“嘶,这件事倒也確实。”
杨知府鬆开了陆渊的手,脸上露出些许愁容。
“但是官府最近开支也紧张,而且这笔帐是不能走公帐的,所以,本府可以先私下给你三两百银子,让你去招募人手。”
“还有”
杨知府补充道:“本府身边有一个得力的人,明日也调拨到你身边,让他帮你做事。”
“卑职,敢问此人叫什么?”
“哦,他叫段坤。”
陆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