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针，密密麻麻扎进骨缝里。
李成茂蜷在残垣断壁下，把自己缩得更紧些，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冷。
然而比天气更刺骨的，是空气中瀰漫的味道——浓重的血腥气，木头烧焦后的呛人烟味，还有一丝人肉被火燎过的诡异焦香。他不敢深想这气味的来源，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远处，建州女真骑兵的呼哨声、马蹄践踏碎骨的闷响、以及间或响起的、短促而凄厉的朝鲜语哀嚎，依旧没有停歇。这座朝鲜边陲小城，在昨日午后被这支建州游骑攻破，随后便坠入了地狱。
“阿阿爸”身边传来微弱的啜泣，是他年仅十岁的妹妹，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李成茂用力搂紧她，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是这城中为数不多的守军之一，城破时侥倖未死，躲到了这片自家被焚毁后的废墟里。
盔甲早不知丢到了何处，手里的断刀也只剩半截，什么都做不了。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天空，裂开了。
没有预兆，没有雷声。极高极远的灰暗天幕上，猛地撕开一道扭曲的、闪烁着不祥紫白色电光的口子。那光芒如此刺眼，瞬间压过了地面上所有燃烧的火头，将整片废墟、乃至更远处的原野都映得一片诡谲的亮堂。
所有人都被这天地异象惊住了。连那些正在纵情烧杀掳掠的女真骑兵也下意识地勒住了战马，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天。
紧接着，一个黑点从那裂隙中笔直地坠落。
速度快得超出常理，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尖啸，像一颗真正的陨星，朝着城外不远处那片空旷的、覆盖着薄雪的原野狠狠砸下。
轰——！！！
地动山摇。
沉闷至极的撞击声裹挟着狂暴的气浪席捲开来，李成茂感觉身下的地面剧烈一跳，头顶的残垣簌簌落下灰尘。远处，一股混杂着泥土、积雪和草根的烟尘冲天而起，形成一个短暂的、小小的蘑菇云。
战场出现了片刻的死寂。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烟尘缓缓沉降，原野上，一个直径数丈的撞击坑赫然在目，边缘的泥土被高温灼烧得发黑发亮，中心处，隐隐约约，似乎躺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李成茂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那是什么？天降陨石？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女真骑兵们显然也看到了。短暂的惊愕过后，兇悍的本性压过了疑虑。
一名身着镶铁皮甲，头戴钉盔，看上去是小头领的女真骑士啐了一口，用生硬的蒙古语混杂着女真话咆哮了几句，大概是在叱骂装神弄鬼。他猛地一挥手中的弯刀，指向那撞击坑。
“呜——嗬！”
数十名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催动战马，形成一道稀疏却致命的散兵线，朝着撞击坑包抄过去。马蹄翻飞，溅起混着血水的泥雪。
李成茂的心沉了下去。不管那坑里是什么，恐怕都改变不了我们会被这些野蛮人毁灭的结局，除非神明降临。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坑底。
白昊青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眩晕感让他视野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席捲全球的太阳风暴，以及驾驶舱内疯狂闪烁的警报和失控的引力读数。
我没死？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冰凉，是泥土和半融的雪。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意识迅速清醒。他撑着手臂坐起身，甩了甩头，视线逐渐聚焦。
然后，他看到了冲过来的骑兵。
那些人的装束很古怪。皮帽，皮毛裹边的袍子，手里挥舞着弯刀，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戮慾望。这不是他认知里的任何一支现代军队。
这是哪里？
念头刚起，身体内部彷彿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流遍全身，温暖，充盈，彷彿每一个细胞都浸泡在能量液中。
视线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甚至能看清百米外那名冲在最前的骑兵脸上狰狞的毛孔，能听到雪地被马蹄践踏时细微的挤压声，能分辨出风中传来的、带着恐惧和血腥气的复杂气味。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很强。强得不可思议。身体轻飘飘的，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挣脱大地的束缚。
骑兵已经冲到了坑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挥舞着弯刀，显然要将他这个“天降异物”乱刀分尸。
白昊青眼神一冷。虽然还没完全搞清状况，但被动挨打不是他的风格。
他甚至没有做出什么复杂的格斗动作，只是迎着最先冲到自己面前、刀锋即将临头的那名骑兵，随意地、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
但空气中，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力量沛然勃发！“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那名骑兵连人带马，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攻城巨锤正面轰中，整个人诡异地向后对摺，胸腔瞬间塌陷下去，战马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四肢扭曲着向后抛飞，撞翻了后面两名躲闪不及的同伴。
人仰马翻！
这仅仅是开始。
白昊青那一挥手带起的恐怖力量形成了一道扇形的冲击波，沿着他手臂挥动的轨迹向前平推！
冲过来的数十名骑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狠狠拍中。人、马、兵器所有处于这个扇形区域内的物体，在同一时间以违反物理常识的方式向后倒卷、抛飞！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密集得如同爆豆，人和马的惨叫被狂风压过，变成一片模糊的呜咽。
烟尘再次瀰漫。
待尘埃稍稍落定，原野上出现了一片诡异的空白。以白昊青为圆心，前方扇形区域内，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数十骑，此刻已全部变成了地上扭曲残破的尸骸，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更远处的几匹无主战马惊惶地嘶鸣着，在原地打转。
寂静。
这一次的寂静，比天空裂开时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
废墟中，李成茂张大了嘴，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看到了什么？那个人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只是挥了挥手？想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然后，数十名凶神恶煞的女真精骑，就没了？
这不是人！这绝不可能是人！
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和难以言喻的激动战栗，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推开怀里的妹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藏身的断墙后爬了出来，朝着那片原野，朝着那个缓缓从撞击坑中站起身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疯狂地呐喊：
“天天神！是天神下凡了！！！”
这一声呐喊，像是点燃了某种引信。
残存的、躲藏在各处角落里的朝鲜军民，无论是像李成茂这样的溃兵，还是侥倖未死的平民，此刻都被这无法理解的神迹彻底震撼、征服。求生的本能和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混杂在一起，冲垮了他们最后的理智。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踉踉跄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他们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定的人流，朝着白昊青所在的方向匍匐跪倒，如同潮水漫过荒原。
“天神！”
“天神降临了！”
“救救我们！天神！”
呼喊声起初杂乱，渐渐变得统一，汇聚成一片绝望中迸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浪，在这片刚刚经历过屠杀的土地上空回荡。
白昊青站在坑边，微微蹙眉。他身上那件原本属于星际探索队的特殊材质制服，在刚才的撞击和能量释放中丝毫无损，此刻在渐渐消散的烟尘和远处火光的映照下，隐隐流动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微光。
他看着眼前跪倒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听着他们用完全陌生的语言呼喊着他听不懂的辞汇。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恐惧、敬畏、乞求，以及一种将他奉若神明的狂热。
“天神？”他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似乎被频繁呼喊的音节，目光越过跪拜的人群，投向远处那些开始惊慌失措、勒马后退的残余女真骑兵，再望向更远处那片在火光中燃烧、呻吟的城池废墟。
寒风卷着雪沫和灰烬吹过他额前的黑发。
这个开局，似乎有点意思。
他抬起脚，一步踏出撞击坑。脚步落在被先前冲击波犁过一遍、显得异常平整坚实的泥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远处，残存的女真骑兵发一声喊，再不敢有丝毫停留，调转马头，拚命鞭打着坐骑，如同丧家之犬般向着来时的方向溃逃，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地平线上。
白昊青没有理会那些溃兵。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先跪倒在他面前、此刻依旧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李成茂身上。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这个时代，了解他这具身体里，那彷彿无穷无尽、刚刚只展露了冰山一角的力量，究竟来自何方，又意味着什么。
太阳穴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感，彷彿有什么东西，正在与他体内奔涌的能量发生着奇妙的共鸣。
他走向李成茂。
跪伏在地的李成茂，只看到那双一尘不染的、样式奇特的靴子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然后，他听到一个平静的，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却又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脑海中的声音。那声音使用的语言他从未听过，但其表达的意思，却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成茂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睛。他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结结巴巴地，试图用自己仅会的、生硬的汉语回答，生怕这位“天神”听不懂：
“回…回禀天神…此地…是…是朝鲜国，慈…慈城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