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袁庆刚从军营回来,一身寒气还未散,就见任红昌提着食盒站在廊下,红袄绿裙,衬得那张脸越发明艳。
“袁庆哥哥回来了!”她笑着迎上来,将食盒往他手里塞,“刚炖的羊肉汤,驱驱寒。”
袁庆接过食盒,刚要说话,就见蔡琰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捧著一卷竹简,看到他们,脚步微顿,轻声道:“伯仁,这卷《刑法志》我校注完了,你要不要看看?”
“好。”袁庆应着,正要迈步,任红昌却拉住他的衣袖,仰头道:“哥哥先喝汤呀,凉了就不好喝了。”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蔡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蔡琰见状,默默收回脚步,道:“那我先放回书房,你忙完再看。”
转身时,衣袂扫过廊下的梅枝,带落几片花瓣。
袁庆被任红昌拉着进了屋,看着她一勺一勺盛汤,笑道:“怎么今日想起炖羊肉汤了?”
“听后厨说哥哥在军营练骑射,冻得手都红了。”任红昌舀了块羊肉放进他碗里,声音软软的,“我跟着张婶学了好久呢,哥哥快尝尝。”
袁庆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散开,刚要夸赞,就见任红昌噘著嘴道:“哥哥最近总往书房跑,是不是蔡姐姐的学问比我做的汤还吸引人呀?”
袁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吃醋了。
他放下汤勺,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蔡姐姐在续编《汉史》,是大事。再说,谁的汤也没红昌做的好喝。”
任红昌被他夸得脸一红,却依旧嘟囔:“可哥哥以前一回来就找我,现在都要先去书房”
她从怀里掏出个绣了一半的荷包,“我绣了个平安符,本想给哥哥,可看哥哥忙着陪蔡姐姐,就没好意思拿出来。
袁庆看着那荷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心里一软。
当年在洛阳,这丫头被几个小流氓堵在巷子里,是他冲上去救了她。
后来她跟着他辗转南北,帮他传递密信,照顾生病的士兵,虽是女儿身,却比许多男子都可靠。
“拿来我看看。”他接过荷包,仔细端详,“针脚比上次齐整多了,红昌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说著,直接系在了腰间,“这样,我走到哪儿都带着。”
任红昌的眼睛亮了,嘴角刚扬起,又瞥见窗外蔡琰的身影——她正站在梅树下,望着院墙出神,手里还捏著那卷竹简。任红昌心里的醋意又冒了上来,拉着袁庆的胳膊晃了晃:“哥哥,我也想学文,你让蔡姐姐教教我好不好?”
袁庆知道她的心思,却也觉得是好事,点头道:“我去跟她说。”
他走到院中,蔡琰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有事吗?”
“红昌想识文,你能不能”
“当然可以。”蔡琰打断他,声音温和,“明日起,让她来书房吧,我教她。”
次日天刚亮,任红昌就换了身素色襦裙,揣著本刚买的《千字文》,早早等在书房外。蔡琰推开房门时,见她规规矩矩地站着,倒有些意外:“来得挺早。
“蔡姐姐早!”任红昌笑得眉眼弯弯,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我带了些干果,学累了可以吃。”
进了书房,蔡琰铺开纸笔,先教她写“人”字:“‘人’字一撇一捺,要互相支撑,才立得住。”
任红昌握着笔,手腕却不听使唤,写出来的“人”字歪歪扭扭,像个打醉拳的酒鬼。她偷偷看蔡琰,见对方正专注地看她写字,指尖在纸上轻轻点着:“撇要舒展,捺要沉稳,再试试。”
一连写了十多张,任红昌的额角都冒了汗,才勉强写得像样。蔡琰拿起一张,点头道:“有进步。”
任红昌刚想得意,就见蔡琰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这是《孝经》,你先临摹上面的字,不懂的随时问我。”说完,便自顾自地翻看起《汉史》的草稿,不再理她。
任红昌捧著《孝经》,心里老大不乐意。
她本想借着学文的由头盯着两人,可蔡琰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只顾著自己的书稿,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正闷著,袁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刚在街上买的,尝尝?”
任红昌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却见袁庆先递了一串给蔡琰:“看你写了一早上,歇会儿。”
蔡琰抬头,接过糖葫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轻声道:“谢谢。”
任红昌看着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心里的酸水直冒。
她抢过袁庆手里的另一串,狠狠咬了一口,含糊道:“哥哥偏心,给蔡姐姐的比我的大!”
袁庆无奈道:“都一样大。”他看向蔡琰案上的书稿,“写得怎么样了?”
蔡琰指著其中一段,“这里关于流民的户数,我总觉得不太对。”
袁庆凑过去看,两人头挨得极近,蔡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著寒气,脸颊不由得发烫,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任红昌眼里,她“啪”地把糖葫芦往案上一放,站起身道:“哥哥,蔡姐姐,我突然想起张婶让我去取布料,先回去了!”
不等两人回应,扭头就跑,裙摆扫过椅子腿,带倒了一个砚台,墨汁溅了半张书稿。
“红昌!”袁庆皱眉,刚要去追,蔡琰已拿起湿布擦拭书稿,轻声道:“没事,墨汁没渗进去。”
她擦得仔细,长长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袁庆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道:“红昌年纪小,被我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蔡琰摇摇头,“她也是关心你。”
袁庆叹了口气:“这丫头,从小跟着我颠沛流离,性子野,不像你这般沉稳。”他顿了顿,又道,“当年若不是我救了她,她”
“伯仁是个好人。”蔡琰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澈,“红昌依赖你,是应当的。”
袁庆看着她坦然的眼神,心里忽然松快了些,笑道:“不说她了,还是看你的书稿吧。这流民户数,我记得田丰的账册里有记载,回头我让他送过来。”
蔡琰点头,重新拿起笔,笔尖落在纸上,却比刚才稳了许多。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暖融融的,竟让人忘了刚才的小插曲。
而跑出书房的任红昌,并没去找张婶,只是蹲在院墙角抹眼泪。
她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可看到袁庆和蔡琰凑在一起说话的模样,心里就像被针扎似的疼。
“凭什么她一来,哥哥就总围着她转”她吸著鼻子,从怀里掏出那个没绣完的荷包,手指戳著上面的针脚,“我才不输给她,我会做汤,会送信,还会还会学认字!”
她抹掉眼泪,站起身往回走,刚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袁庆的笑声,还有蔡琰温和的回应。
任红昌咬了咬唇,终究没敢进去,只是悄悄把一个新绣的平安符放在了门槛上,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线绣著两个字:“平安”。
书房里,蔡琰正和袁庆讨论刘秀是不天选之子的记载,忽然瞥见门槛上的平安符,愣了愣。
袁庆也看见了,走过去拾起来,笑道:“这丫头,嘴硬心软。”
他把平安符递给蔡琰:“你看,针脚是不是比上次好多了?”
蔡琰接过,指尖抚过那粗糙的针脚,忽然笑了:“是好多了。”
阳光落在平安符上,金线闪闪的,像藏着一个小姑娘最纯粹的心意。
蔡琰望着窗外,梅枝上的积雪正在融化,一滴水珠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忽然觉得,这院里的醋意,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它证明著,有人在真心实意地守护着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