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汉跟著年轻队员走进东头的空办公室。
一股浓重的灰尘味和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靠墙摆著一张蒙尘的办公桌，墙角支著一张光板木床，上面胡乱堆著些看不出顏色的被褥。
“就就这里了，同志。”年轻队员有些侷促地搓著手，
“被褥是旧的，嫌热的话，不盖也行。灯绳在这儿。”他指了指门边一根垂下的细绳。
“行，辛苦了。”陈江汉点点头，语气儘量显得平淡。
年轻队员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一关，陈江汉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垮塌。
他背靠著冰凉粗糙的木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剧烈起伏著，心臟还在咚咚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刚才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生怕哪个联防队员认出他这张全县第一的熟脸，更怕卢广本那头蠢猪沉不住气在草垛里弄出点动静来。
他侧耳倾听，门外脚步声杂沓，是马队长在低声吩咐著什么，夹杂著被抓者的哀求声和联防队员不耐烦的呵斥。
还好，暂时没人注意到这间办公室。
他躡手躡脚地走到窗边，这扇破窗户糊的报纸早已泛黄破损，月光从缝隙里渗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一条缝，眯眼向外望去。
粮站前的小空地上，影影绰绰站著几个人影。
手电光柱乱晃，能看清是三个被反捆著双手的倒霉蛋，垂头丧气地站在中间，周围几个联防队员正叉著腰训话。
马队长背对著办公室，正跟那个年轻队员交代著什么，手指还朝办公室这边点了点。
他不再多看，慢慢退回到那张光板床边。
床板硬得硌人，被褥散发著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汗味。
他也没心思讲究，一屁股坐下去，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黑暗中，他睁著眼睛，毫无睡意。
窗外的嘈杂声渐渐低了下去，能听到远处运河河水单调的流淌声，还有近处草丛里不知疲倦的虫鸣。
联防队员们的说话声也变成了模糊的咕噥，似乎都安顿下来了。
陈江汉的脑子却像上紧了发条一样高速运转。
卢广本这死胖子这会应该跑掉了吧！要是没跑的掉，这会不应该动静这么小。
他会不会去找孙红军呢？陈江汉想想也不至於，传个信而已，又不是让他干啥违法乱纪的事，
再说，自己走的时候明確威胁过他，这胖子但凡识时务，都不会溜號。
能不能找到孙红军，这应该问题不大，有个史密斯的案子在手里，孙红军这两天应该都在单位里。
孙红军他会来吗？陈江汉有点拿不准。
也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孙红军来不来，只要自己跟那死胖子今晚能撇清关係，那陈江汉就有恃无恐。
思绪又转回与李向东的一百块赌约，陈江汉有点子后悔，靠黑市吃饭肯定是不能吃的，尼玛风险太高，
这一晚上差点没给陈江汉嚇死，
得亏陈江汉重活一世，要是搁以前，早就被逮起来，当个投机倒把份子送公安了。
县状元投机倒把，肯定轰动全城！
那么问题来嘍，一百块该怎么赚？！
陈江汉此时毫无头绪，难不成自己真的要给赵卫国打工去？
太跌份了吧，自己好歹前世也是个创一代，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陈江汉在纷杂的思绪里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出了办公室门，抻了下身子，
有个眼尖的联防队员看见陈江汉起床，扭头就往东边的办公室跑去。
很快，马队长就走了过来，搓著手，一脸和善，
“小同志，那个咱们领导什么时候过来呀！我好有个准备！”
陈江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纹丝不动，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包皱巴巴的红梅烟盒，
手指在盒底敲了敲，才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含混道：
“急什么，领导自有安排。该来的时候，自然就到了。”
他掏出火柴，“嚓”一声划亮，火苗跳跃著映亮他故作深沉的脸，也映得马队长脸上的忐忑更明显了。
马队长搓著的手心有点汗津津的，堆著笑：
“是是是，领导肯定忙。那个小同志，还不知道你贵姓啊！还有咱们领导是哪个部门，要不要通知公社啊，我好有个心里准备。”
陈江汉借著点菸的工夫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粮站院子。
被抓的那几个倒霉蛋被关在西头一间小屋里，门口有个队员抱著膀子守著。
院子里空了不少，显然大部分队员已经散开休息或者巡逻去了。
他心里稍稍安定，只要卢广本那死胖子昨晚没被逮，这戏就还能唱下去。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繚绕中，声音带著点刚睡醒的沙哑，也带著点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公社就不用通知了，用不著这么大阵仗！”他故意顿了顿，看著马队长那副谨慎试探的样子，话锋一转，
“马队长，你们昨晚的行动报告写好了吧？待会儿领导来了，肯定要过目的。”
“报告？”马队长一愣，隨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这这不刚把人带回来嘛，还没来得及”
“嘖，”陈江汉眉头微蹙，露出一种“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的表情，夹著烟的手指点了点，
“马队长，工作要讲究效率，更要讲究程序！现场情况、抓捕过程、缴获物品、嫌疑人情况，这些都是要第一时间形成书面材料的！领导最看重这个了！”
“你们联防就这么办事的？你不把昨天的事讲清楚，那我来讲？”
他这一连串的詰问，语速不快，但句句都砸在马队长的软肋上。
马队长额头上的细汗又冒出来了，心里那点怀疑被更大的惶恐压了下去。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马队长一拍脑门，懊恼不已，
“糊涂！真是糊涂！我这就去写！这就去！小同志，你你先歇著，我马上弄好给你过目！”
他哪还顾得上打听领导啥时候来，火烧屁股似的转身就往办公室跑，一边跑一边扯著嗓子喊：“小张！小张！快！把昨晚的笔录本给我！还有纸笔！”
看著马队长慌慌张张跑开的背影，陈江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於鬆了一丁点。
他靠在办公室门口冰冷的砖墙上，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压下了那点后怕的颤抖。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江汉！！！你怎么在这里！！！”
陈江汉头一抬，不好！
李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