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近那间熟悉的破败土屋,陆离的脚步便是一顿。
此刻土屋门口,几个闲汉围着,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见状,陆离不由得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挤开人群,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他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
土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踹开了一半,屋内一片狼借。
母亲张氏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被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的彪形大汉像拎小鸡一样从草堆上扯了起来。
另外两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混混,正肆无忌惮地翻找着屋里本就不多的家当。
“哟,正主回来了?”
看到陆离的那一刻,为首的汉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顺手将张氏推搡到一边,老妇人跌倒在地,眼神空洞,只是本能地缩成一团。
“你们干什么!”
陆离目眦欲裂,心中倏然生出怒火。
“干什么?”
为首那大汉,似乎是这帮人的头目,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陆离面前抖开。
“小子,看清楚了!你爹陆三郎,在我们赌坊欠了十两银子,白纸黑字,画了押的!连本带利,现在是十五两!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见状,陆离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那个嗜赌如命,经常看不到人影的父亲,果然还是留下了祸患。
十五两银子!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就算把他和这间破屋子一起卖了也凑不齐。
“我爹……我爹欠的,你找他不就行了,他的债,凭什么找我?”强忍怒火,陆离沉声说道。
“呸!”
那头目啐了一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他儿子,这疯婆娘是他婆娘,不找你们找谁?少他妈废话!拿钱来!”
“我没有钱。”
陆离道:“你们也看到了,家徒四壁,哪里来的十五两银子?”
“没钱?”
头目眼神一厉,对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搜他身!”
两个混混立刻上前,粗暴地在陆离身上摸索。
陆离也不反抗,从赌坊那拿到的银钱,大部分都交给黑煞门当学费了,剩下的那点,也已经被藏好,自己身上都没留下一文钱,这这人能搜的到钱才有鬼。
果不其然,在陆离身上没有任何收获,头目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忽然惊觉这家人除了这破烂房子,根本什么都没有。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地的陆离母亲身上。
换作是别的情况,或许还可以考虑把人卖窑子里,可陆离的母亲模样并不出众,骨瘦如柴,年纪也大,还痴痴傻傻。
谁家窑子会要这样的女人,白送说不定都还觉得晦气。
至于陆离……如果是半大小子,说不定还能强行绑了,卖与牙行或是富户,好生调教一下还能充当苦力和家仆。
可对方那壮硕的身板,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干苦力的,真要把这种底层穷鬼给逼急了,人家可是真的敢拼命的。
“他娘的,真他么一群穷鬼!”
恼羞成怒之下,头目一口痰吐在地上,恨恨的瞪着陆离。
“走,换个地,去陆三郎本家。”
陆离闻言顿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些赌坊的打手,是打算去老宅,找老爷子要钱。
老宅离这里并不远,也就相隔几条街,位于内城与外城的交界地带。
说是老宅,实际上却是一家不大不小的杂货铺。
老爷子年轻时为人机灵,得过贵人赏识,早早的便积累起了一份家业,因此家境还算中肯。
后面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陆离的父亲,则是排行老三,因此也被称为陆三郎。
原本是老人家最偏爱的小儿子,自幼被宠坏,后面又染上了赌瘾,甚至于让小时候的原主做出骗钱的行为,让老爷子无数次为之失望,后面心灰意冷之下,便任凭其自生自灭。
也正是陆三郎如此的不争气,一手好牌给打了个稀烂,连带着陆离和张氏也同样不受待见。
故此有学武的想法之时,陆离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查找名义上的爷爷的帮助。
眼看这些人准备去老宅,陆离也是心中一紧。
古人终究还是对血脉传承看的比较重,何况老爷子年事已高,这些赌坊的恶徒前去索要银钱,只怕是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来不及收拾被翻的凌乱的家,将张氏托付给平日里相好的邻居照看,陆离便匆匆忙忙的往老宅那边赶。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杂货铺后连着的老宅时,里面已经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和哭嚎声。
“爹!娘!你们看看三郎象话吗!外面欠了债,让收债的人都追到家里来了,他们说要砸了这屋子啊!”
一个尖锐的女声哭喊着,那是陆离的大伯母。
“十五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我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这是陆离大伯陆大郎又惊又怒的声音。
陆离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赌坊那头目大马金刀地站在中央,两个混混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陆老爷子则是脸色铁青地坐在堂屋前的太师椅上,紧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祖母在一旁抹着眼泪,大伯和大伯母则是一脸的徨恐与愤怒。
“拿不出?”
头目阴阳怪气地笑道,“你们说拿不出就拿不出吗?骗鬼呢!陆三郎可是你们陆家的种,他欠的债,你们不还谁还?今天要是不给钱,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把这院子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看看能抵多少!”
“放肆!”
陆老爷子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他年轻时也是见过风浪的,试图用威势压人,“光天化日,你们敢强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
头目嗤笑一声,抖了抖手里的借据。
“老爷子,白纸黑字,这就是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要报官?尽管去!看官府是帮我们这有凭有据的,还是帮你们这赖帐的!我们东家跟县衙里的老爷们熟得很!”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陆老爷子刚提起的气势。
民不与官斗,更别说跟这些与官府有勾结的泼皮无赖纠缠了。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脸色灰败。
这些无赖明显就是吃定了他们这些普通百姓。
一时间,院内的气氛凝固了,赌坊打手有恃无恐,陆家人则是一片绝望。
就在这时,大伯母的目光猛地瞥见了刚进门的陆离,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尖声叫道:“都是他!都是陆三郎他们家惹的祸!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去找他们!凭什么来祸害我们老宅!”
这一声,瞬间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向了陆离。
大伯陆修远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对对对!爹,三弟早就分家单过了,他的债,理应他自己承担,跟我们本家有什么关系?是陆离!是陆离他没管好他爹,才惹来这天大的麻烦!”
“就是,陆三郎不成器,他这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是他撺掇他爹去赌的!”
“扫把星啊,自从他们分出去,就没过过安生日子!”
“赶紧让他们自己解决,别连累了我们全家!”
冰冷的言语如同刀子一样扎在陆离心上。
这具身体的父亲是烂赌没错,债也是他欠的没错。
可这些所谓的亲人却部分青红皂白的就将所有的过错都甩在自己的身上,未免也太过分了。
自打分家之后的这些年,原主过得即便是再苦,也从没有找本家要过一分钱啊!
陆离冷眼注视着这些亲人的指责,目光最终落在了老爷子的身上。
老爷子则是紧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内心也在极度挣扎。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陆离,深吸一口气,对那头目艰难地开口道:“这位好汉……陆三郎……确实早已分家另过,他的债务,按理……不该由本家承担。”
头目冷笑连连:“我管你们分不分家!今天这钱,必须从你们陆家出来!那小子家我去看过了,四面漏风,连个象样的碗都没有,所以这钱只有找你们要,不给钱,我们就不走了!”
话说到这份上,陆老爷子知道躲不过了,他咬着牙,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用沙哑的声音道:“去……去取十五两银子来。”
“爹!”大伯陆修远心疼地叫道。
“闭嘴!”
“”
很快,银子便取来。
头目掂量了一下,满意地揣进怀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老人家,早这么痛快不就行了,不是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哈哈哈”
在一阵猖狂的笑声中,赌坊的人扬长而去。
可院子里的气氛却并未轻松,所有人的目光,都象冰冷的针一样,聚焦在陆离身上。
陆老爷子缓缓站起身,走到陆离面前,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厌恶,他沉痛而又冰冷地说道:“陆离,你都看到了。因为你那不成器的爹,家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和羞辱,从今日起,你们一家……好自为之吧,不要再来老宅了。陆家,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陆离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辩解,只是眼神平静的扫过眼前每一张的脸庞。
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