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前悄然止息。林凡推开庇护所厚重的皮帘,一股凛冽到近乎刺痛肺叶的清新寒气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彻底重塑、近乎陌生的世界:万物都淹没在厚实而均匀的洁白之下,积雪深及小腿,原本熟悉的路径、溪岸、岩石的棱角统统被这柔软的白色烟没、柔化,天地间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蓝白二色——
天空是暴风雪洗涤后毫无杂质的凛冽湛蓝,大地则是无边无际、反射着刺目光芒的耀眼洁白。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蓬松的雪晶表面折射出亿万点跳跃的、钻石般的碎光,美丽,却预示着极致的寒冷。
他深深吸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雪后特有的、仿佛能净化一切的清冽感直灌肺腑。美景之下,是实实在在、骤然降临的酷寒。
呼气瞬间凝成浓厚的白雾,须眉很快挂上霜花,裸露的皮肤即使短暂暴露,也立刻感到刀割般的锐痛。大雪是仁慈的保温层,也是冷酷的低温宣告者——
它掩盖了大地最后的热源,将热交换的媒介变成了厚厚的绝热层,让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
谨慎起见,他并未立刻远行,而是先仔细巡视营地外围。在未被自己足迹污染、如崭新画布般的新雪上,他很快发现了许多新鲜而有趣的痕迹——
生态的密码在雪地上清淅显现。
小巧如绽放梅花的足迹,间距匀称,带着试探性的轻盈,可能是赤狐或体型较小的山猫,其中一串足迹消失在倒木根部,隐约能看出其曾短暂驻足观察;
一道蜿蜒如书法笔锋的细长拖痕,消失在另一处倒木根部,旁边还有几粒细小的黑色粪便,或许是雪貂或鼬鼠在雪下隧道出口留下的签名,显示了其活动路径;几串凌乱却密集的细小鸟爪印,围绕着几株雪下露出几颗猩红浆果的灌木,痕迹新鲜,显然是松鸦或太平鸟在雪后迫不及待的觅食狂欢,雪地上还散落着被啄食的果皮。
这些踪迹不仅指明了潜在猎物的方向,更编织出一幅雪后微型生态图,提醒他这片雪原并非死寂,无数生命正以各自的方式在严寒中活跃、竞争。每一次观察,都是对这片冬季森林更深入的理解,也是调整自身策略的依据。
他选取了几个痕迹清淅、位于动物似乎常经过的路径“隘口”或明显觅食点,开始设置针对性更强的陷阱。针对这些中小型、嗅觉伶敏的动物,他升级了套索陷阱。
利用烘烤定型的细韧枝条弯成更伶敏的弓形触发机构,用近乎透明、浸泡过特殊树液以消除人味的肠线制作大小不一的活套,将其精密设置在动物必经的狭窄信道、跳跃落脚点或拱雪觅食的必经之路,套口高度和大小经过反复估算,确保能套住头颈或躯干。
他还尝试制作了两种新的、依靠重力或弹力的压发式陷阱:一种是用削薄且边缘锋利的页岩石板作为致命重物,以一根削得分毫不差的平衡木棍微妙支撑,下方放置一点用火轻微炙烤过、散发出诱人油脂香气的鹿肉碎屑或浆果作为诱饵,诱饵用细线固定,防止被轻易叼走;
另一种则是利用富有弹性的幼树,将一块绑满用燧石精心打磨出倒刺的沉重木块悬于高处,触发线用极细的动物毛发混合树皮纤维搓成,横设在兽径上方寸许,离地高度精确计算。这些陷阱比挖掘大型坑洞更节省宝贵的体力,且能更有选择性地针对特定体型的目标。
布置时,他摒息凝神,动作极轻,避免留下过多人类气味,完成后用蓬松的雪粉像艺术家般仔细扫抹,掩盖所有人工痕迹,力求与自然雪景浑然一体,甚至模仿自然落雪在物体上的堆积状态。
回到营地,尽管有火塘,但深入骨髓的寒意依然令人难以久坐。林凡知道,必须将自身装备提升到与这严寒匹配的等级。他取出所有储备的皮革,开始进行关键的“缝纴工程”。
他用骨锥艰难地穿透坚韧的多层皮料,用浸泡得强韧无比的鹿后腿筋腱穿引缝制,每缝几针就要在火边烤烤手,防止冻僵。先是一件贴身背心,内衬是最柔软保暖的兔腹皮和松鼠皮,外层是致密的鹿皮,关键受力处如肩背内衬小块坚韧的狼皮增加耐磨性。接着是一件复盖面积更大的带袖皮袍,主体采用厚实挡风的驼鹿皮,袖口、下摆和领口用更柔软的鹿皮镶边并特意加长,便于用皮绳扎紧防风。边角料拼凑出了护耳皮帽和连指手套,手套掌心部位特意用更耐磨的皮子加固。
每一针都需极大手劲和耐心,手指被粗糙的筋腱和皮子边缘磨得发红,但看着逐渐成型、厚实可观的衣物,一种踏实的安全感油然而生。他特意在关节处和腋下设计了活动馀量和可调节系带,兼顾保暖与狩猎时必要的灵活性,这需要他对肢体运动范围有很好的了解。
装备升级后,生存的重心再次回到如何在这银白世界获取食物。常规狩猎方式在深雪中举步维艰。林凡开始系统性地练习一种更适合此情此景的狩猎方式——
极限环境下的追踪、伪装与伏击。他利用一张鞣制后接近雪色的鹿皮,改制了一件带帽兜的简易雪地斗篷,边缘还缀上了几缕白色兔毛增强破碎轮廓效果。
他首先苦练在深雪中“潜行”:高抬脚,缓落步,用整个脚掌如羽毛般轻触雪面,感知并避开表层冰壳与下层枯枝,移动时身体协调如流水,重心平稳过渡,最大限度减少声响和震动,同时注意避开阳光直射的地方,以免自身在雪地上投下明显的阴影。同时,他将感官调整到最敏锐状态。
雪后旷野的寂静放大了所有细微声响:远处树梢积雪塌落的闷响、雪下田鼠啃食根茎的窣窣声、松鸦啄食冰果的清脆敲击,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弱耳鸣,都成为判断周围生命活动的线索。而雪地强烈的反光虽刺眼,却让任何移动的非白色物体轮廓无所遁形,但也考验着眼睛对细节的分辨能力。
黄昏,光线柔和,阴影拉长,他披上斗篷,携带弓箭,潜入一片有新鲜兔迹的灌木区。他选好下风向的伏击点,将自己半埋入预先挖好的雪窝,斗篷复盖全身,只留下狭窄的观察缝,呼吸细缓成缕缕白烟,肌肉放松但保持随时爆发的张力,目光如鹰隼般通过伪装网的缝隙锁定前方可能出现猎物的局域。
寒冷如潮水般从身下的雪地慢慢浸透皮毛,顺着脊柱向上蔓延,四肢逐渐麻木刺痛,但他必须像岩石般静止,心跳都似乎放缓,与这片雪原同呼吸。这已不仅是狩猎,更是一种身心与极端环境融合的修行,考验着猎人终极的耐心、身体控制力、环境判断以及对自然节奏的深刻领悟,任何一丝焦躁或不适都会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