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凡踏着吱嘎作响的深雪,怀着谨慎的期待去视图昨日精心布设的新陷阱。积雪依旧深厚,每一步都消耗不小体力,靴子边缘凝结了一圈冰凌。
他按记忆中的位置一一寻去:第一个石板压发陷阱纹丝未动,那点烤过的诱饵孤零零躺在平衡木上,复盖的薄雪完好,连一只好奇的昆虫都没有惊动;
第二个弹树刺桩陷阱的触发线静静横在冷空气中,连最轻微的碰触痕迹都没有,仿佛被遗忘;几个套索也依旧空悬,在清晨的寒风中微微晃动,等待着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触碰。
一夜过去,看似毫无收获。初雪放晴,许多动物或许因环境剧变而更为警剔,缩在温暖的巢穴或雪下洞穴中观望,也可能他的诱饵气味未能有效在寒冷静止的空气中扩散,或陷阱选址仍需根据雪后动物活动规律——它们可能更倾向于在阳光照射的南坡或植被掩护下活动——进一步优化。
一丝淡淡的、属于猎人的失望本能地浮现,但随即被更强大的理性与经验抚平。
荒野馈赠从不保证如期而至,十次设伏九次落空本是常态,智慧在于从失败中观察学习,调整策略。他并未气馁,反而蹲下身,更仔细地检查每个陷阱机关,用手指轻轻测试触发伶敏度,确认冰雪未冻结关键部件,并凭借对雪地足迹走向和动物习性的新理解,将两个套索的位置微调至更贴近雪下疑似信道的旁侧、动物减速或转弯的位置,并重新用雪粉和零星落叶伪装,使其与环境纹理一致。
就在他准备直起身,拍掉膝上积雪,接受今日上午可能无功而返的事实时,眼角的馀光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一片向阳缓坡上的异常——
那里有一小丛在积雪中顽强透出墨绿光泽的矮冬青灌木,而在灌木根部向阳面的雪地上,一小片局域的雪被微微拱开,露出底下深色的苔藓和泥土,旁边散落着几粒黑色的、冻硬的浆果残渣和细小的嫩枝碎屑。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串独特的足迹:
脚印不大,前脚圆如硬币,后脚略长呈椭圆形,步幅短促跳跃,足迹边缘蓬松,显示行走者体重很轻,雪承压小。最关键的是,足迹旁伴有清淅的、呈扇形散开的浅沟,那是典型的用鼻吻部拱开积雪查找下面草根、嫩芽或残留浆果的痕迹,沟痕末端还有小小的鼻尖点出的凹坑!
林凡的心跳悄然加速,肾上腺素开始分泌。他立刻伏低身体,几乎贴地,借助疏林树干和起伏雪堆的掩护,象一片无声移动的阴影般缓缓向那边迂回靠近,每一步都踩在已有的自然凹陷或阴影里。距离渐近,细节愈发清淅:
足迹极其新鲜,翻出的雪沫尚未结晶板结,在清晨斜射的阳光下微微湿润;灌木另一侧,一个圆滚滚、披着灰褐色厚毛的小身影正背对着他,两只标志性的长耳朵像雷达天线般不时转动,警剔地收集着四周声波,短小的尾巴紧贴身体,正专心致志地用前爪配合鼻吻,在雪下奋力挖掘,肥硕的腰身随着动作有节奏地微微颤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是白靴兔!北美寒带森林冬季的幸存者之一,其宽大的后足宛如雪靴便于在松雪上行走,冬季毛色本应变白以利伪装,但这只或许因处于灌木阴影或个体差异,仍保留着夏秋的灰褐保护色,反而在无垠雪地上暴露了清淅轮廓。
冬季的白靴兔为了抵御严寒,新陈代谢调整,会在皮下和体内脏器周围存储丰厚的脂肪,肌肉纤维也更为细腻,肉质据说比夏季更为细腻甘甜且多汁,是严寒季节里不可多得的高能量美味,能提供大量热量和必需脂肪酸。
机会转瞬即逝,且猎物处于相对静止的觅食状态。林凡瞬间静止,呼吸屏住,如融入雪地的岩石。他缓缓卸下肩上的弓,动作平滑无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指尖感受着箭羽的平整。此刻站立射箭极易暴露轮廓并因深雪失稳。乎卧姿的极限稳定射击姿态——
单膝深跪入雪中,陷入直至触及下方较为坚实的雪层,以跪膝和前脚掌形成稳定三角支撑,上身微微前倾,左臂如磐石般稳住弓身,右手指缓缓扣弦拉开,目光如线,穿过箭簇尖端,牢牢锁定那团灰褐色身影的致命局域,心中估算着距离、箭道下坠和可能出现的瞬间闪避。白色的斗篷有效模糊了他跪姿的轮廓,与背后雪坡融为一体。
白靴兔似乎感应到某种无形的压力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异响,突然停止挖掘,身体僵直,长耳朵猛然转向一侧,黑亮的眼睛警剔地扫视周围,鼻尖急促耸动。
就是此刻!风停的短暂间隙,兔子的注意力似乎被左侧一点轻微雪落吸引的刹那!
林凡屏住最后一丝呼吸,凝如止水的心神与绷紧的弓弦共振,背部肌肉协同发力,三指悄然松开。
“嘣!”
一声轻微却清淅的弦震!箭矢离弦,划过一道低伸平直的轨迹,撕开清冷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嘶鸣,穿过约三十步的距离,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噗嗤”,精准地没入白靴兔的侧后躯干与后腿连接处——既确保箭簇能穿透重要脏器达到快速致命的效果,又最大限度地避免损坏更多可食用的胸腹部优质肉。
兔子受惊剧痛,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向前蹿跳,但箭矢的力道和创伤使它仅挣扎蹦跳了两下,便倒在雪地里,四肢微微抽搐,很快不动了,身下洁白的雪地绽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一击功成!林凡并未立刻冲过去,而是原地等待了几秒,观察确认。然后迅速起身,踏着深雪快步上前。猎物已无生息。他单膝跪下,小心握住箭杆,感受着箭杆传来的生命消逝的最终颤动,逆着倒刺方向缓缓旋转拔出,伤口不大,出血有限,燧石箭头的切割力造成了有效的内部创伤。
拎起这只沉甸甸、毛皮丰厚柔软、尚有馀温的兔子,掂量着估计超过四斤,在严冬食物稀缺时这无疑是份令人振奋的厚礼。意外之喜往往最是甘美,它证明了新狩猎策略的可行性。
他没有急于返回,而是就着洁净的冰雪,开始现场高效处理,避免血液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先用石刀沿腹部中线划开皮毛,手法娴熟地剥离下完整的兔皮,冬季兔皮毛绒密实柔软,是顶级的保暖材料,需小心不割破。
内脏中肥美的肝脏和心脏被小心取出保留,兔胃和肠内容物检查后丢弃。兔肉用大量净雪反复揉搓擦洗,直至血色尽去,肉质呈现干净的淡粉色,然后按部位分割成前腿、后腿、脊背和肋骨几大块,骨骼关节处巧妙分解。
整个过程利落有序,最大化利用,不浪费分毫,甚至一些较大的腿骨也保留以备后用。
处理完毕,他站起身,左手拎着处理得干干净净、冒着丝丝热气的红白兔肉,右手提着那张完整柔软、内面带着莹润脂肪层的灰褐色兔皮,转过身,面向空中不知何时已悄然悬停、镜头幽幽反光的无人机,脸上绽放出一个毫无掩饰的、混合着疲惫、自豪与满足的璨烂笑容。
他特意将最为肥厚饱满的兔后腿和那张品相完好的皮毛举高,在清晨明亮而低斜的雪光下缓缓转动,让高清镜头能够捕捉到每一个细节——肌肉的纹理、脂肪的厚度与分布、皮毛的光泽与密度,甚至箭孔的位置。这是他独特的、沉默而有力的“战报”,是对古老生存技艺在极端环境下有效性的又一次庄严展示,也是对镜头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现代世界的一次自信回望与沟通。
回到被火塘烘得温暖的庇护所,新鲜猎物不宜久放。他决定立刻享用部分,以快速补充热量和体力,同时也是对成功的实时奖励。选了一条最肥美的后腿,用坚硬的红柳木棍穿好,架在火焰外焰上方一拃处慢慢旋转炙烤,让热力均匀渗透。同时,将带骨的脊肉块、清洗过的兔肝、心脏,与几缕珍藏的干野葱和少许“野姜”薄片,一同放入陶罐,加雪水置于炭火边慢煨,利用辐射热长时间炖煮。
烤兔腿在火焰持续的舔舐下,皮下脂肪滋滋作响,渐渐染上均匀诱人的金棕色,油脂不断滴落,在炭火上激起缕缕带着焦香的青烟,纯粹的肉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野生菌菇或坚果的草木芬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是兔子食谱中冬季树皮、嫩芽和浆果赋予的风味。没有任何现代调味品的修饰,只有火的热力与肉类本质风味的直接对话,反而凸显了食材的本真。
另一边,炖汤也很快微沸,转为几乎不见火苗的文火咕嘟,汤汁逐渐呈现出温润的乳白色,兔肉特有的清鲜与野葱的辛香、野姜的暖意丝丝入扣地融合,散发出一股朴实而直指人心的温暖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与木柴烟味交织成家的感觉。
兔腿烤至恰到好处,外皮微焦酥脆,用木棍轻敲有硬壳声。林凡吹散热气,小心翼翼地撕扯下一大块。外皮在齿间发出轻微的、令人愉悦的碎裂声,内里的肉质却异常细腻幼滑,因丰厚的脂肪浸润,口感湿润饱满,毫不干柴,温度烫口却让人舍不得吐出。
味道是极度纯粹的肉味甘甜,带着一丝森林草本植被赋予的清冽回甘,没有丝毫令人不悦的腥臊,只有浓缩的鲜美。他闭上眼睛,慢慢咀嚼,让这原始而丰富的滋味在口腔中充分释放,感受肉汁在舌尖迸发。
接着,他舀起一勺炖煮得恰到好处的浓汤,汤面浮着金黄的油星,轻轻吹凉,送入口中。滚烫鲜醇的汤汁瞬间唤醒所有味蕾,兔肝粉糯绵密如膏,心脏弹韧有嚼劲且富含铁质风味,脊肉酥烂离骨,野葱与野姜的香气并非主角,而是谦逊地衬托出兔肉本味的鲜美层次,构成和谐的整体,咽下后喉间留有持久的暖意和回甘。
“真不错,”他对着火光跳跃的空气轻声自语,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分享心得,又象是在确认自己的感受,“虽然只有食物自己的味道,加之这么一点点能在野外找到的香辛,但……真的足够了。肉特别细嫩,汁水也足,味道是甜的,是食物本身的那种干净甜味。
汤很鲜,喝下去浑身都暖了,从里到外。”他的表情是全然放松的享受,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长时间的荒野独处,已让他的感官褪去都市的浮躁和过度刺激,开始重新校准,学会欣赏并沉醉于这种剥离了一切工业调味、直抵风物本源的纯粹味觉体验。
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在肌体上适应了严酷环境,连最深层的感官偏好与满足阈值,也正在悄然发生一场返璞归真的蜕变——从追求复杂刺激,到品味简单本真。这或许,是比获取食物更深层次的、对自然节奏的真正“融入”,是身与心共同完成的荒野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