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舌在口中化开的那一刻,是混合着山椒辛辣与海盐咸鲜的奇妙触感。迈克满足地咀嚼着,正想和林凡讨论这种腌制方法是否也能应用于其他肉类——比如鱼肉——时,小狼突然从火堆旁猛地站起。
它没有发出预警的低吼,而是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一般,全身肌肉紧绷,耳朵向前竖起,鼻孔急剧翕动,视线死死锁定在营地东侧那片黑暗的杉木林边缘。
林凡几乎是同步放下手中的食物。
两人一狼的寂静中,一种超越言语的警觉在空气中蔓延。迈克的手已经无声地握住了靠在身边的猎刀刀柄,多年的战斗本能让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进入备战状态。他侧耳倾听,却只听到风声穿过针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溪流冰层下隐约的水声。
但小狼的反应不会错。
时间在静默中滑过十秒、二十秒……就在迈克开始怀疑是否是虚惊一场时,林缘的阴影动了。
不是一头,而是一群。
六双,不,是七双幽绿的光点,在距离营地约三十码外的黑暗中层叠出现。它们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悬浮在夜幕中的磷火。
这些狼的轮廓比之前与林凡有过接触的本地狼群更为高大,肩背的线条在朦胧的雪地反光中呈现出更具攻击性的弧度,尤其领头的那匹,站立时几乎有小牛犊大小,宽大的头颅和厚实的胸颈显示出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更具北方荒野气息的亚种。
“灰狼……加拿大灰狼,”迈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体型更大,集群狩猎更有效率……也更危险。”
林凡没有回应,他的手轻轻按在小狼颤斗的背脊上。他能感觉到小家伙体内奔涌的复杂情绪:有对同类本能的吸引,有对陌生族群的警剔,更有对这片已被它视为“领地”的营地的护卫冲动。
但最让林凡心惊的是,通过那种特殊的感知力,他察觉到这群狼的状态——它们并非饥肠辘辘、目光贪婪的掠食者,反而带着一种……巡视般的审慎,甚至有些疲惫。
狼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领头的那匹巨狼微微偏头,幽绿的目光似乎穿透黑暗,在营地、火堆、悬挂的鹿肉,以及两个人类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中没有立即的攻击意图,更象是一种评估,一种确认。
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领头狼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其他狼紧随其后,那些幽绿的光点依次熄灭,仿佛从未存在过。雪地上只留下几行新鲜但迅捷远去的足迹。
直到最后一抹绿光消失在森林深处超过一分钟,迈克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老天……它们来了多久?”
“刚到的,”林凡也放松下来,但眉头微蹙,“但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
“你怎么知道?”
“它们的‘气’很沉,但不‘锐’。”林凡斟酌着用词,“如果是饿极寻食的狼,散发出的会是贪婪、焦躁的‘气’。这些狼……更象是在赶路途中偶然发现了我们,停下来看看。而且,”
他指了指小狼,小家伙已经重新趴下,但耳朵仍不时转向狼群消失的方向,“它虽然紧张,但没有示警攻击的冲动,这说明来的狼群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敌意。”
迈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信任林凡这种近乎直觉的判断。但他军人的思维立刻转向了实际问题:“不管是不是偶然,它们现在知道这里有人,有食物。而且这个亚种的领地范围可能很大,迁徙路径也许会再次经过。”
这个问题尚未深入讨论,另一个更现实的“警告”到来了。
卫星通信器发出尖锐的蜂鸣声,不同于之前选手退出时的广播频率,这是直接的点对点加密频道提示音。林凡和迈克对视一眼,各自打开了通信器。
丽莎导演的声音传来,没有了节目中的平静温和,而是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致7号选手林凡,及11号选手迈克·哈里斯。根据《极限求生》第三季选手协议第4章第3条、第8章第1款规定,选手间禁止任何形式的长期结盟、物资共享及固定营地共同居住行为,旨在保证比赛的独立性与公平性。节目组监测到,过去48小时内,两位存在持续性合作狩猎、共同加工猎物、共享热食及加固同一庇护所等行为,已构成‘事实性临时同盟’。”
“现提出正式警告:请立即终止当前合作模式,回归独立生存状态。自本通告起一小时内,两位需分离至彼此营地直线距离不少于五百米外,且未来72小时内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直接接触、物资交换及明显信号连络。若再次违规,节目组将依据协议采取进一步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扣除当日积分、强制空投干扰任务,直至考虑取消违规严重方比赛资格。”
“请确认接收本警告并即刻执行。”
通信切断。
营地里一片沉默,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规则就是规则,无论他们之间的合作多么自然高效,在比赛的框架下,这确实触碰了红线。
迈克苦笑了一下,率先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那为数不多的随身装备——水壶、刀、那块当作毯子的鹿皮。“看来我们的‘联盟’被裁判发现了。”他动作利落,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接受现实的坦然,“也好,是时候回去看看我那‘狗窝’被风吹成什么样了。”
林凡也站起来,没有多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将剩下的一大块用阔叶包裹好的卤鹿舌,以及两条风干中的鹿肉条递了过去。“带上这些。”
迈克看着递到眼前的食物,这次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塞进自己的背包。“谢谢,兄弟。”他顿了顿,环顾这个温暖舒适的庇护所,目光有些复杂,“跟你合作的这两天……学到了比过去很多年都多的东西。不仅仅是关于植物或食物,是关于……如何真正地‘在’这里。”
他背好行囊,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转身面对林凡,神情变得格外认真:“关于那些狼……虽然你的判断可能是对的,但谨慎无大错。我来的路上,在东边那片混合林边缘,雪地上的痕迹很新。我数了数,至少是一个七到八只的狼群,脚印方向是从北向南,移动速度不快,象是在追踪什么。”
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它们真的回头,或者你遇到了别的麻烦,记住:上树。不是随便一棵,要找杉树或粗大的松树,枝杈密集、树干光滑难以攀爬的那种。灰狼不会爬树,这是铁律。我在阿拉斯加训练时,教官反复强调,在开阔地遭遇狼群,上树是唯一能让你活到天亮的方法。用你的伞绳做个简易套索抛上高处的枝干,你能做到。”
这是来自一位前海豹突击队员最直接、最宝贵的生存经验,毫无保留。
林凡点了点头,将这个方法记在心里。“谢谢,迈克。保重。”
“你也是,林。希望……我们都能留到最后。”迈克最后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又蹲下身,揉了揉小狼的脑袋,“嘿,小家伙,保护好他。”
说完,他不再尤豫,转身踏入营地外的风雪之中,高大的背影很快被纷飞的雪沫和渐深的暮色吞没。
林凡站在门口,望着迈克消失的方向许久,然后低头看了看脚边同样望着远方的小狼。营地忽然显得空旷了一些,但炉火依旧温暖,食物依旧充足,而新的挑战,已经随着夜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