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皆说,顾家三子不学无术,流连章台。”
季文镜目光锐利地盯着顾长卿,“单依我看……未必尽然。你之诗才词情,不逊于你二哥顾北云,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夫子过誉。”
季文镜笑道:“真才实学,非是夸出来的。你能作出《秋水花月夜》,足见平日涉猎广博,腹有诗书。”
“今日唤你前来,本欲再行考较,如今观之,没有必要了。”
顾长卿默默听着。
“不过,”季文镜语气转为严肃,“学无止境,文海无涯。切不可因些许才名便沾沾自喜,固步自封。”
“学生谨记夫子教悔。”
“恩,”季文镜点点头,转身从书案上取过另一张纸笺,“这上面有一首曲子,旋律已定,尚缺佳词。
我观你在曲词上颇具天赋,予你十日时间,为此曲填词。”
“若能填出上佳之作,再好生练练字,明年的俊才推荐名额,便予你了。”
俊才?
顾长卿心中微动。
白麓书院的藏书有很多,但不是有钱或者考进书院就能随意看的,很多书,需要一定的身份。
俊才不仅是荣誉,亦是拥有不少特权的身份,其中就包括能阅览更多书籍。
并且,白麓书院有上下院之分,上院的存书,更为高深,道蕴肯定更多。
而俊才,便有机会保送上院。
所以,俊才也是顾长卿进书院的目标之一。
但他可不想白白等一年。
“学生试试。”
“恩,去吧。”季文镜挥了挥手。
顾长卿再次行礼,退出了书房。
与门外的季景逸行了礼,便离开书院。
季景逸看着顾长卿离去的背影,眼神难明。
而在顾长卿离开后没多久,又一人到来。
顾北云躬身行礼:“见过季师兄。”
“找我父亲?”
“是。”
“去吧。”
“谢师兄。”
顾北云又行一礼,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张写有曲谱和零星词句的纸张,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书房门。
“夫子,学生有些许疑问,想向夫子请教。”
“进来吧。”
顾北云步入书房。
“有何疑问?”
“学生近日在尝试作曲词,只是这句,始终觉得意境未能……”
……
顾家,某处大院。
四少爷顾南明正投着壶,忽见一位衣着雍容的夫人在丫鬟簇拥下款款而入。
顾南明一见这妇人,连忙放下箭矢,快步上前行礼:“娘。”
四夫人瞥了眼地上的箭壶,眉头微蹙,冷声道:“说过多少次了,既已入了书院,便该收心养性,好生读书上进。
莫要再将大好光阴,虚掷在这些玩乐嬉戏之上。”
“……是,娘亲,孩儿知错。”顾南明低头应道,不敢反驳。
四夫人神色稍霁,轻轻抚了抚顾南明的肩膀,语气放缓,问道:“前些时日让你看些曲词知识,进展如何?”
“……”顾南明脑袋垂得更低,支支吾吾。
四夫人见状,竟未动怒,反而淡淡道:
“你可知,娘为何要你了解曲词?又可知,你二哥顾北云,为何近日废寝忘食,埋头于曲词之中?”
“孩儿……不知。”
“白麓城学政司典吏、白麓书院监院,张守志张大人,半月后便是寿诞。”
四夫人意味深长,“张大人雅好音律,尤重曲词文采。
届时,若有谁能作出令张大人青眼有加的贺寿曲词,必能得张大人看重。”
“甚至,我顾家如今生意上的一些难关,或许也能借此得到张大人关照。”
“你父亲,你二伯,乃至几位叔公,便是打算让你二哥做这个贺寿曲词之人。”
“现在,你可明白了?”
顾南明眼睛顿时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嗫嚅道:
“娘,二哥他……他都未能作出,孩儿……孩儿如何能……”
四夫人闻言,非但不气,嘴角反而勾起笑意:“为娘并非真要你作出惊世之词。但你须得知晓其中关窍,明白曲词之妙。”
“娘亲的意思是……”顾南明眼睛再次亮起。
四夫人轻笑着点头:“‘俊才’之名,关乎书院前程与家族脸面。为娘……定然会设法为你争得。”
“谢娘亲!”顾南明大喜过望,“这要花不少银子吧。”
“银子的事,你不用关心。”
四夫人笑了笑,嘱咐了几句用心读书的话,这才转身离去。
顾南明拿起箭矢,越想越是兴奋。
“俊才啊……这可是连二哥都不敢说一定能评上!”
“哈哈!”
“如此好事,怎能不让我那位好三哥也知道知道?”
一念及此,他丢下箭矢,兴冲冲地出门,直奔西院而去。
……
西院之内,方义与方茜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少爷,确实不在房中!”
“你说看见一人,穿护卫衣服,从这里跳出去了?”方义脸色凝重。
方茜重重点头。
两人顿时沉默。
三少爷现在可是禁足的,这跑出去
但,三少爷就是个普通人,又是怎么从这么高的墙跳出去的?
可恰在这时,
“三哥!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不去书院看看榜单呐?”顾南明人未到,声先至。
方义、方茜脸色骤变。
方义对方茜使了个眼色,强自镇定地走到院门口,躬身行礼,“见过四少爷。”
顾南明却看都懒得看方义一眼,径直闯入院内,朝着顾长卿的屋子走去,语气嘲弄:
“三哥,你不会还在看书吧?”
“祭词背熟了吗?”
“要不要做弟弟我,替你去书院瞧瞧结果啊?”
方义想要阻拦。
“恩?”顾南明一个眼神瞪回去。
接着,推开屋门。
然,
屋内,空空如也。
顾南明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惊喜,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确实没见到人影。
“好啊!禁足期间,竟还敢出去!”
他冷笑着扫了方义和方茜一眼,也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直奔顾家主厅而去。
……
“你说什么?那逆子不在院中?!”顾弘盛听得顾南明添油加醋的禀报,勃然大怒。
这逆子,竟敢将他的禁足令视若无物,私自溜出府去!
“来人!立刻去给我找!找到之后,直接押去祠堂!
从今日起,严加禁足,直至祭祖大典!”顾弘盛怒声下令,声震屋瓦。
命令迅速传下去。
刚刚服用完“赤血灵芝汤”,正在消化药力的堂兄顾惊鸿听闻此事,顿感不妙。
“堂弟怎么会溜出去呢?谁这么大胆,放堂弟出去?!”
顾惊鸿当即起身,来到西院。
果不其然,院内无人。
顾惊鸿脸色再变。
“长卿堂弟,你糊涂啊!”
他连忙召集了几名护卫,匆匆出府查找。
顾南明也想带人去“捉拿”顾长卿,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其母四夫人拦住。
“他毕竟是你三哥,你去抓,传出去名声不好,容易惹人闲话,”
四夫人语气平淡,“有你惊鸿堂兄,足够了。”
“娘亲说的是。”顾南明想了下,确实有道理,便点头应下,“那……我去祠堂等着‘迎接’三哥?嘿嘿。”
……
与此同时,顾府之外,一条僻静巷道的阴影之中。
两名身着灰色布衣,貌不惊人的男子,正目光阴鸷地注视着顾家府门方向,看着一队队护卫进出调动。
若是细看,会发现两人右耳耳廓之后,皆隐约露出一个血红色的诡异图案。
其中一人,正是清晨巷战中,与顾长卿、凌无辰交手后遁走的黑衣人头目!
而另一人,气息阴寒,实力更为恐怖,绝对达到第二境强身境。
望着顾家频繁调动的护卫,黑衣人头目眉头紧锁,心中惊疑。
“顾家……为何突然出动这么多人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我血蛮教行事向来隐秘,从未失手,此次任务筹划良久,那顾家不可能发现什么才对……”
“但不管如何,那个力气古怪的顾家护卫,必须找到!
还有那个虹剑武馆的小子,也必须抓回来!”
他眼中寒光闪铄,身形融入阴影。
……
临近顾家,顾长卿寻了个无人角落,再次换上那套护卫衣服,从后门潜入。
远远地,他就看到顾家府门方向人影幢幢,不少护卫神色匆匆地进出,气氛明显不同往常。
他心中正暗自警剔,忽听一声低喝自身后响起:
“站住!跟我走!”
是堂兄顾惊鸿的声音!
顾长卿如若未闻,非但没有止步,反而脚下加快,身形一拐,迅速没入旁边长廊。
顾惊鸿还想再追,可视线被廊柱遮挡,转眼间便失了目标的踪迹,只得带其他人出去了。
顾长卿借着对府内地形的熟悉,有惊无险地绕回了西院。
再次来到那堵高墙之下,如法炮制,【霸王之勇】微运,翻墙而入,然后从窗户钻回自己屋子。
屋外。
方义与方茜正急得团团转。
“大兄,怎么办?家主震怒,少爷恐怕……”
方义面色沉凝,略一思索,眼中闪过决绝,“我这就出去寻少爷!你立刻收拾些细软银钱。”
“这次,无论少爷愿不愿意,我们都必须带他离开顾家!”
就在两人下定决心,准备行动之际——
吱呀——
屋门,被轻轻推开了。
只见顾长卿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慢悠悠地从里面踱步出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方义和方茜猛地转过身,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顾长卿。
“少……少爷??”
“您……您一直在屋里??”
……
顾家祠堂,气氛庄严肃穆。
顾弘盛与顾弘毅端坐于上首主位。
顾南明坐在下首左侧,面有得意与期待。
四夫人则坐在身旁,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空气凝固,等待着顾长卿押回来的那一刻。
顾南明心中冷笑连连,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顾长卿被严厉惩处的模样。
然而,就在这时——
“家主!二爷!”一名护卫脚步匆匆,面带惶惑地跑进祠堂。
“成何体统!何事如此惊慌?!”顾弘毅眉头一皱,厉声呵斥。
那护卫赶忙跪地行礼,喘着气道:“禀…禀家主,二爷!三少爷……三少爷他……一直都在西院之中,并未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