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是我,是你。早些回去吧,晚了,夫子又要罚你抄写《干诗》百遍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方茜略显紧张的声音:“小姐,少爷,七夫人过来了。”
“啊!”顾怜心小脸顿时一白。
她是瞒着母亲偷跑过来的。
屋门推开,一位身着雍容华服,面容保养得宜的妇人冷着脸走进来,先是在顾长卿面上淡淡一扫,随即落在顾怜心身上。
“娘……”顾怜心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顾长卿拱手,依礼问候:“见过七姨娘。”
七夫人淡淡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顾怜心只得怯生生地说了句:“哥……我,我得走了。”
“去吧。”顾长卿温和道。
七夫人转身,向外走去,顾怜心连忙跟上。
出了小院,走出不远,顾怜心怯懦懦说道:“娘!三哥他最近真的在看书,还去参加书院考核了!他没骗人!”
七夫人脚步不停,仿佛没听见。
顾怜心有些急了,声音里夹着哭腔:“娘!三哥他会作诗!刚才就作了一首,特别好!”
“娘,心儿求您了,您就跟父亲求求情,不要让三哥去守祠堂好不好?”
听到女儿提及作诗,七夫人脚步终于微微一顿,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顾怜心:
“若你三哥当真诗词做得好,那自然能凭本事考入白麓书院,又何须我去向你父亲求情?”
这话如冷水,瞬间浇灭了顾怜心眼中的一点希望。
她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三哥的诗是作得好,可考入书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娘……心儿求您了……”她只能重复着哀求。
七夫人不再看她,语气转冷:“回去。罚抄《干诗》百遍,祭祖大典之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娘……”顾怜心眼框一红,泪水打转。
顾府南边,为七夫人居所,虽不似主院那般轩敞气派,却也别具一格。
院中引了一弯活水,绕廊而过,导入一角小池,池边植着几丛翠竹,疏落有致。
飞檐下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动,声响清脆悠远,更衬得此处远离了前院的喧嚣。
院内小亭中,顾怜心正将自己从三哥顾长卿那里得来的诗句念出: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井花。”
话音刚落,一旁便响起轻赞:
“好诗!”
出声的是一位身着素雅宫装长裙的女子,云鬓轻绾,姿容清丽。
其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目光沉静通透。
此人,即是顾怜心的授业夫子,苏文瑾。
苏文瑾微微颔首,嘉许的看向顾怜心:“意象清冷孤绝,对仗工整精妙,意境更是深远。”
“七小姐能作出这般诗词,近段时间定是没少用功。”
“娘您看,苏夫子都说这诗不错!”顾怜心当即心喜的看向坐在旁侧的七夫人。
七夫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抬眼望着女儿:“这诗,当真是……你三兄作出的?”
顾怜心用力点头:“是!是三哥作的!”
七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盏:“你先进屋去,我跟苏夫子说两句话。”
“娘……”
“进屋!”七夫人语气微沉。
顾怜心委屈地撅起嘴,却不敢违逆,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子。
亭中只剩下七夫人与苏文瑾二人。
苏文瑾看向七夫人,面带好奇:“夫人,这诗……是西院那位三少爷所作?”
“如果心儿没有撒谎,那便是了。”七夫人目光落在石桌上,微微蹙起柳眉,“苏夫子认为,单以这首诗所展现的水平,能否通过白麓书院的入院考核?”
“这……”苏文瑾沉吟了一下,道:“若这诗是即景生情,信手拈来,那作诗之人于诗词可谓颇有灵性,才华不俗。”
“以此水准,通过白麓书院的考核,不难。”
七夫人点了点头,明白苏文瑾的言外之意。
反过来理解,这诗,未必是顾长卿所作,可能是他从别处看来。
这倒也怪不得她和苏夫子会如此猜想,一个终日流连勾栏的纨绔,即便近来开始读书,也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内就达到这般吟诗作对的境界。
大概率,这诗,是别处抄来。
“夫人是想……去家主面前为三少爷说说情?”苏文瑾看着七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轻声问道。
七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抬眼望向顾怜心房间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顾家大宅,人心叵测,也就姐姐当初是真心待我……”
苏文瑾温言道:“夫人时常默许小姐去看望三少爷,依我看,已是帮扶了那位三少爷不少了。”
顾怜心能溜去西院,自然是七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否则,方才去‘抓人’,顾怜心给的那袋明显分量不轻的银子也会一并带走。
“守祠乃顾家大事,我只是外人,本不该多言。但是夫人,”苏文瑾话锋一转,语气郑重,“请恕文瑾多言一句,此事,您最好还是莫要插手。”
她顿了顿,分析利害:“徜若那位三少爷真有才气,凭此诗作,堂堂正正考入书院易如反掌,自可免去守祠之责。”
“徜若他并无真才实学,那夫人您……又准备拿什么去为他求情?”
说着,她轻叹一声:
“身在朱门锦绣丛,浮萍命里不由躬。”
“夫人,身在富贵之家,许多事,尤其是三少爷这般,往往由不得自己。”
七夫人闻言,默然良久,方才抬手轻轻撩动额前被风吹乱的青丝,眸光波动:
“多谢苏夫子开解,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想到姐姐就留下这一点血脉,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
西院小屋内,又是一日苦读。
意识深处,【道蕴天书】上的进度增长:
入夜,顾长卿没有再驱使【织梦蜃蝶】去给顾南明编织噩梦,而是用在自己身上,享受了一个高质量睡眠。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微凉的晨光透窗而入,他便已起身,就着晨曦继续翻阅书籍。
按照通读速度,《干诗精选集》今日便能读完,之后便打算再去白麓书院的书阁一趟,购置新书。
早上用过方茜准备的早饭,两本书也恰好翻阅完毕。
他稍作收拾,出了院子,前往书院。
行至顾府中央局域的武楼附近时,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武楼前的广场上,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数十名顾家护卫或子弟正在晨练,有的两两捉对,拳脚生风,激烈搏杀;
有的独自演练刀法,雪亮刀光划破空气,发出慑人的呼啸;
更有甚者,举着沉重的石锁石墩,浑身肌肉虬结,汗气蒸腾。
一股阳刚炽烈,带着汗味与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西院小院的清冷宁静截然不同。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顾长卿脑海中闪过诗句。
然而他心下清楚,诗句中蕴含的杀气再盛,也比不上眼前这真实不虚的拳风刀影来得直接凛冽。
读书明理,固然是一条大道。
但这方世界真实的武力,那开碑裂石、斩妖除魔的力量,他一直向往。
奈何这具身体的根骨资质实在平庸,这些天读书闲遐时,他也多次尝试练武,可惜进展微乎其微,连最基本的劲力都难以凝聚,徒劳无功。
驻足观看了片刻,顾长卿轻轻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长卿堂弟,留步。”
未走几步,忽有一人自身后叫住了他。
顾长卿转身看去,便见一位身材壮硕的青年大步走来。
此人虎背熊腰,肌肉将练功服撑得鼓胀,手中轻松拎着一个看上去就非常重的巨大石轮。
其步履沉稳,地面却随之微微震动。
“惊涛堂兄。”顾长卿拱手行礼,认出来人。
此人名叫顾惊涛,是他二伯之子,也就是堂兄。
其武道天赋在顾家年轻一辈中堪称佼佼者,年纪只比顾长卿大两岁,却早已达到实劲关的境界。
此方世界武道第一境为练力境,分虚劲、实劲两道关卡。
达实劲关的武者,力贯周身,单手便有千斤之力,非同小可。
不仅如此,听闻,顾惊涛还有望二十岁前冲击武道第二境强身境大关,完成皮膜筋骨的淬炼。
“借一步说话?”顾惊涛咧嘴一笑,很是直爽。
“好。”顾长卿点了点头。
这位堂兄平日里多在练武,与他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堂弟没多少交集,也从无过节。
既然对方主动搭话,听听无妨。
顾惊涛领着顾长卿来到武楼一侧相对僻静的角落,随手将那只沉重的石轮“轰隆”一声放在地上,顿时激起一片尘土。
顾长卿看着那让地面凹陷的的石轮,心中暗叹:这种纯粹强大的力量,很难不让人心动啊。
武道之路,还是得想办法涉足才行。
顾惊涛甩了甩粗壮的手臂,笑容直率:“长卿堂弟,我这人性子直,不喜欢绕弯子,就直说了。”
“堂兄请讲。”
“你下个月就要去守祠堂了吧?”顾惊涛开门见山。
还真是有够直接的。
顾长卿心中莞尔,面上只是淡然一笑:“堂兄说笑了,此事尚未最终定论,宗祠大典之后方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