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一片漆黑,死寂。兰兰闻学 已发布醉欣彰劫
那只手冰冷而稳定,紧紧捂住苏夜白的口鼻,让他发不出丝毫声音,只能感受到背后贴近的、属于冯青珞的、带着冷冽海棠香气的体温。她的呼吸轻不可闻,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门外,应天府衙役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灯笼的光晕在门缝下晃动。
“刚才明明听到这边有动静!”
“搜!仔细搜!别让贼人跑了!”
杂沓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片刻,又逐渐远去,显然是向其他方向追去了。
直到外面的声响彻底消失,捂住苏夜白的手才缓缓松开。
苏夜白猛地转身,在极致的黑暗中,他看不见冯青珞的脸,只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气息。他压低声音,带着惊怒和后怕:“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北方吗?为何会出现在南京,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危急关头?
“跟着你。”冯青珞的回答依旧简洁得不带情绪,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跟着他?从北京一路跟到南京?他竟然毫无察觉!苏夜白心底寒气直冒,此女的追踪与隐匿能力,实在骇人听闻。
“为何跟着我?”
“珠子不能丢。”
果然还是为了琉璃珠。苏夜白冷笑:“你是怕我死了,珠子落入他人之手?”
黑暗中,冯青珞似乎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活着,更有用。”
又是“有用”!苏夜白几乎能想象她说这话时,那冰冷淡漠的神情。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知道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他摸索著怀里的那本无字册子,确认还在。
“这里是何处?”他转换话题,打量四周。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似乎是某处民居的储藏室或者地窖,空气中有股陈米的霉味和尘土气。
“安全屋。”冯青珞道,她似乎对南京城极为熟悉。“暂时。”
她话音刚落,苏夜白便听到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一侧墙壁竟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透出微弱的光线。冯青珞率先侧身而入,苏夜白略一迟疑,也跟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更小、但相对干净整洁一些的地窖,墙壁上嵌著一盏散发著昏黄光晕的长明油灯。地窖内有简单的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书架,上面摆放著一些瓶瓶罐罐和几卷旧书。
“你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地方?”苏夜白惊疑不定。这绝非临时能找到的藏身之所。
冯青珞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跳跃的灯光将她素白的脸颊映得明暗不定,那双冰眸在灯光下,似乎也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
她看向苏夜白依旧在渗血的腿部,皱了皱眉:“伤加重了。”
苏夜白这才感觉到腿上传来的钻心疼痛,之前在画铺与那黑影搏斗,旧伤崩裂,此刻放松下来,痛楚更是难以忍受。他靠在墙边,额头渗出冷汗。
冯青珞从书架旁的一个木箱里取出干净的布条和几个瓷瓶,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处理一下。”
她的动作自然,仿佛做惯了此事。苏夜白看着她纤白的手指熟练地解开他腿上被血浸透的旧布条,清洗伤口,敷上一种气味辛辣的黑色药膏,再用新布条重新包扎。整个过程,她神情专注,没有一丝嫌弃或犹豫。
冰凉的药膏敷上,火辣辣的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苏夜白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问道:“画铺里那个人,手臂上绑着东西,像是一个泥娃娃。那就是‘泥菩萨’的人?”
冯青珞包扎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泥菩萨’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或者说,一个信仰‘河伯媪’的邪教残余。他们擅长水鬼伎俩,多用泥塑承载邪术。”
河伯媪?苏夜白想起秦淮河那些诡异的溺亡案。“他们与‘蚁巢’有关?”
“或是附庸,或是合作。”冯青珞系好布条,站起身,走到水盆边清洗双手,“利益所驱。”
“你似乎知道很多。”苏夜白盯着她的背影。
冯青珞洗手的动作停了一下,水流声淅沥。她背对着他,声音透过水声传来,显得有些模糊:“在黑暗中待久了,总能看见一些东西。”
这话语中,似乎透著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苏夜白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本无字册子,放在桌上:“这是从画铺找到的。”
冯青珞擦干手,走过来,拿起册子,在灯下仔细翻看。册子内页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需要显形药水。”她只看了一眼便道,随即从书架上一个标著“丹砂”的瓷瓶里倒出些许红色粉末,又混合了另一种无色液体,用一支干净的毛笔蘸取,轻轻涂抹在册子的空白页上。
奇迹发生了。
被药水涂抹过的地方,渐渐浮现出淡蓝色的字迹和图案!字迹工整而古老,图案则是一些地理山形和星宿标记。
苏夜白凑近观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册子并非工部侍郎案的直接记录,而更像是一本前朝某个精通堪舆、星象的方士留下的笔记!其中详细记载了南京地下的水脉走向、几处特殊的地穴位置,以及一种借助水脉地气和特定星象,布置大型“聚阴引煞”阵法的方法!
而笔记最后几页,用更加隐晦的笔法提到,前朝曾有人试图在南京布下此阵,引动“龙脉怨气”,但因故未能完成。其中关键的一处阵眼,便设在秦淮河畔的某个特定位置,需要以“通灵泥塑”为引!
“通灵泥塑”泥菩萨!
笔记中还提到,此阵若成,可滋养“地底阴神”,若能得其认可,或可拥有操控部分地脉水势之能,但亦会付出巨大代价。
“这这并非简单的杀人邪术,这是窃取地脉,滋养邪神的阵法!”苏夜白声音干涩。他联想到父亲遗书中提到的,煤山下被镇压的“孽物”。“蚁巢”在京城企图以篡改的镇邪灯“召邪”,在南京,难道是想重启这前朝未尽的“聚阴引煞”之阵?!
冯青珞看着册子上的内容,冰封的脸上也首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他们的图谋,比想象更大。”
她翻到册子最后一页,那里用特殊的符号画著一个标记——那是一只抽象化的、环绕着水波的蚂蚁图案!
蚁巢!果然是他们在背后主导!
“必须阻止他们。”苏夜白斩钉截铁。无论“蚁巢”想滋养煤山孽物,还是想操控南京地脉,其目的必然祸国殃民!
冯青珞合上册子,看向苏夜白,眼神复杂:“凭你?”
苏夜白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凭我查到的一切,凭我知道的真相。还有,”他顿了顿,“你。”
冯青珞微微一怔。
“你帮我,不仅仅是为了珠子,对吗?”苏夜白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也在查‘蚁巢’,你也在寻找摆脱他们的方法,或者复仇?”
地窖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冯青珞避开了他的目光,转向那跳跃的火焰,侧影在墙上拉得长长的。
“也许。”
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这对苏夜白而言,已经足够。
至少此刻,在这昏暗的地窖里,他们站在了同一条船上,面对着共同的、庞大而恐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