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如同毒蛇集体吐信,冰冷刺骨,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前后退路皆被封死,屋顶上黑影绰绰,强弓劲弩的准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牢牢锁定着胡同底那个孤零零的青色身影。
苏夜白指节捏得发白,那枚带着赵七鲜血和体温的琉璃珠,几乎要嵌进掌心。左胸的旧伤疤在那半只鎏金蚂蚁的按压下,灼烧般刺痛,却也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不能死在这里!
赵七用命换来的线索,苏家的血仇,刚刚掀开一角的巨大阴谋他绝不能倒在这条无名陋巷!
为首那名戴斗笠的锦衣卫小旗,手已高高举起,只需落下,便是乱箭穿心,乱刀分尸!
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道凄厉尖锐的鸣响,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声音非金非铁,如同百鬼夜哭,直刺耳膜!
紧接着,胡同东侧屋顶上,一名张弓搭箭的锦衣卫缇骑猛地身体一僵,喉咙处爆开一团血花,一声未吭便从屋檐上栽落,“噗通”一声砸在积雪覆盖的青石板上,再无声息。
他的脖颈上,深深嵌着一枚奇特的乌木哨箭!
“敌袭!戒备!”
斗笠小旗厉声大喝,举起的右手猛地转向东侧屋顶。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瞬间变阵,大半刀锋与弓弩齐齐转向袭击来的方向。
苏夜白瞳孔一缩,虽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但这无疑是唯一的生机!
他没有任何犹豫,在锦衣卫阵型出现刹那混乱的间隙,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向反方向的西侧墙体撞去!那里堆放着几户人家废弃的破旧家什和柴垛。
脚尖在冻得硬实的柴垛上一点,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死死扣住墙头积雪下的砖缝,腰腹发力,整个人借势向上猛地一蹿!
“他想跑!拦住他!”
身后的怒喝与弓弦震动声几乎同时响起!
几支弩箭带着恶风,擦着他的衣角钉入墙壁,碎雪与砖屑纷飞。
苏夜白感到小腿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显然被箭簇划伤。但他顾不得许多,翻身滚上墙头,毫不停留地向着下方更狭窄黑暗的另一条小巷跃下!
落地,翻滚,卸去力道。
身后传来锦衣卫缇骑的呵斥与追赶的脚步声,还有那持续不断的、扰人心神的诡异鸣响,以及随之而来的短兵相接的铿锵声!
东厂的人?
苏夜白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是昨夜警告他的那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他无暇细想,只能凭藉对南城街巷的熟悉,在迷宫般的小胡同里发足狂奔。风雪扑打在他的脸上,小腿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追喊声渐渐被风雪吞没,直到力竭,才猛地拐进一个堆满破烂马桶的死胡同尽头,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大口喘息。
冷汗浸湿了内衫,紧贴在皮肤上,被寒风一吹,冻得他牙关都有些打颤。
他摊开手掌,那枚琉璃珠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莹光。半只鎏金蚂蚁被封在透明的琉璃内部,形态狰狞,细节栩栩如生,工艺绝非寻常。
冯家十三年前丢失的女儿青罗伞赵七临死前的话
这琉璃珠,是那“青罗伞姑娘”的物件?赵七拚死留下它,是想告诉他什么?
这蚂蚁,又代表着什么?是一个组织的标记,还是某种信物?
十三年前的苏家灭门,与今日的灯笼裱皮案,通过这半只蚂蚁,彻底连接在了一起。而冯家,锦衣卫指挥使冯雪斋,似乎也深陷其中。
他想起徐光启老师提到的“墨竹居士”,想起煤山,想起那十二盏诡异的金箔镇邪灯。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笼罩了整个京城,而他自己,正不知不觉地站在了网的中心。
必须去见徐先生!
只有老师那里,或许能有更多线索,也能暂时避开厂卫的疯狂搜捕。
休息片刻,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苏夜白撕下一条衣襟,草草包紮了小腿的伤口。他深吸一口气,将琉璃珠仔细藏入贴身内袋,辨明方向,准备绕道前往徐光启府邸。
然而,他刚小心翼翼地从死胡同里探出头。
一把冰冷的、略带弧度的腰刀,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刀身映着雪光,流淌着一抹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持刀的人,如同融入阴影,就站在拐角处,彷彿早已等候多时。
苏夜白身体僵住,缓缓抬眼。
对方穿着寻常百姓的棉袍,戴着挡风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那人持刀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拇指上戴着一个不起眼的铁指环,上面似乎刻着繁琐的花纹。
不是锦衣卫,也不像东厂番子。
“东西。”那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两块糙石摩擦,简短得没有任何废话。
苏夜白心中一沉。是为了琉璃珠?还是为了那十二盏金箔灯?
他面上不动声色,暗中调整着呼吸,计算着反击或逃脱的可能:“什么东西?”
那人手腕微微一动,毒辣的刀锋更贴近皮肤,冰冷的触感让他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从死人手里拿走的,”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交出来。”
果然是赵七!果然是琉璃珠!
就在苏夜白准备冒险一搏的瞬间——
“嗖!”
又是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这次来自斜上方!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雪光中几乎看不见轨迹,精准地射向持刀者的手腕!
那持刀者反应极快,手腕一翻,毒刃上撩,“叮”的一声脆响,竟将那枚银针磕飞!
但他也因此露出了破绽!
苏夜白抓住这电光石火的机会,低头、沉肩、侧身,避开刀刃的同时,一记兇狠的肘击重重砸向对方肋下!
“呃!”
持刀者闷哼一声,显然没料到苏夜白身手如此利落,踉跄后退半步。
苏夜白毫不恋战,转身就欲再逃。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愣在了原地。
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巷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一袭素白,撑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来人的大半面容,只能看见一抹淡樱色的唇瓣,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风雪绕着她飞舞,却片叶不沾身。
青罗伞!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