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役满脸尘惊恐,膝盖一软,跪倒在赵成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公、公子没用的!十八皇子他……他不肯救您!”
赵成浑身一震,猛地抓住仆役的骼膊,伤口撕裂的剧痛也顾不上了,嘶吼道:“你说什么?胡亥他怎么说?!”
“我、我把您的竹牌递上去,好说歹说求见,可十八皇子只听了一句,说……说您也配让他救!”
仆役哽咽着复述,字字如刀扎在赵成心上,“他还说,与您素无深交,半点交情都没有,让、让您别去连累他”
“素无深交?”
赵成呆愣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好一个素无深交!当初若不是看在他想攀附我大哥的份上,我怎会对他百般照拂?”
“如今我落难了,他竟能说出这种绝情的话!”
赵成猛地松开仆役,跟跄着后退几步,狠狠瞪向草席上的赵高,声音嘶哑得几乎断裂:“你看看!这就是你想拉拢的人!这就是你以为能倚仗的皇子!”
“我们赵家落到这般田地,你谋逆不成,连个肯伸援手的人都没有!胡亥他怕被牵连,连一句辩解都不肯为我说!”
草席上的赵高依旧双目紧闭,只是嘴角那抹冷笑似乎更深了些,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世态炎凉。
赵成瘫坐在枯草堆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全都完了大哥靠不住,皇子也靠不住”
御书房内,嬴政将密报扔回案几。
密报末尾补了一句:十八公子拒见赵成使者,斥其素无深交,闭门不出,宫中只闻其焦躁踱步之声。
嬴政盯着那行字,神色依旧沉凝,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胡亥”嬴政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他给了十八子机会。
若是胡亥敢主动来见他,坦诚与赵高往来,哪怕只字不提刺杀之事,他或许也能念在父子情分,从轻发落。
毕竟,十八子胡亥年纪尚轻,被赵高蛊惑,也属寻常。
可密报里的记载,却是胡亥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恶语相向。
那份急于切割的慌乱,那份只顾自保的怯懦,让嬴政心中最后一丝期许,也渐渐冷了下去。
终究是太年轻了。
嬴政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失望,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惋惜。
只懂趋利避害,却不懂担当二字,更不明白,他要的从不是他与旁人撇清关系,而是他面对过错的态度。
嬴政转身回到案前,下达最后的命令:“将十八公子禁足于景和殿,无朕旨意,不得擅出。”
“赵高馀党未清,十八子胡亥既牵涉其中,便不能再放任。禁足反省,也算给了他最后一条路。”
“若他能想明白,主动认错若执迷不悟”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身为帝王,嬴政既要顾全大秦法度,也要考量父子亲情。
可胡亥的怯懦与逃避,终究让这份亲情,在江山社稷面前,变得越发轻飘飘了。
西偏殿内。
嬴清樾得知发生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讥诮,轻嗤一声:“蠢货。”
侍立一旁的青禾闻言,俯身应和:“公主所言极是,这二人行事,确实愚钝。”
“愚钝?”
嬴清樾抬眼,冷嗤:“赵高谋逆是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赵成身为同党罪臣,关押的天牢何等森严?”
“铜墙铁壁之下,别说私传消息,便是一只鸟雀也难飞出去。”
“他的奴仆,凭什么能冲破层层守卫,直入后宫找到胡亥?”
真当御史冯劫是吃干饭的呢?
胡亥更是蠢得无可救药。
这通路本就是父皇故意留的,既要试探赵成走投无路时会攀扯谁,更要勘破他是否真与逆党勾结。
结果呢?
一个急着抱佛脚,忘了天牢从无疏漏。
一个吓得只顾自保,连半点猜忌与担当都没有,只会急于切割。
嬴清樾指尖轻点案沿,目光沉了沉。
这局中,恐怕唯有赵高那老狐狸,才隐约察觉到了吧。
只可惜,他自身难保,就算看透了,也无力回天。
殿内静了片刻。
嬴清樾收回目光,神色复归沉静。
“胡亥那边不用盯着了,让十一他们准备准备,两日后出发云梦泽。”
“是。”
很快,消息如风般掠过咸阳宫的红墙。
十八公子胡亥因牵涉赵高谋逆案被禁足。
紧接着,大公子扶苏解禁,不日将恢复入朝议事的消息,便让满宫上下陷入了悄无声息的震动。
秦法森严,后宫本不许妄议朝政,但这般关乎皇子荣辱,牵动朝局走向的变故,终究压不住私下的揣测。
宫人们端着铜盆、捧着锦缎走过回廊,脚步都放得极轻,眼神却在彼此交换间藏着惊疑。
谁不知前些日子,扶苏因涉嫌刺杀触怒了始皇,虽未被重罚,却也被搁置一旁,许久未曾获准上朝。
“大公子竟真的解禁了?前阵子陛下动怒,谁不觉得他失了圣心”小宫女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
“大公子仁厚,反观十八公子”
胡亥素来顽劣,全凭巧言令色讨得陛下一时欢喜,如今又牵涉逆案,被禁足反省,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那些曾因胡亥得宠而刻意逢迎的宫人、内侍,此刻都暗自收敛了锋芒,生怕被牵连。
而一直感念扶苏仁厚的。
虽不敢表露,却悄悄松了口气。
次日。
朝会的钟鼓声馀韵未散,咸阳宫的朝臣陆续散去,扶苏一身玄色朝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地穿过层层宫廊。
越往里走,周遭的喧嚣便越淡,连宫人的往来都稀疏了许多。
唯有廊下的松柏静立,透着几分清幽寂聊。
殿宇不算恢弘,却打理得整洁,檐下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打破了几分静谧。
这是扶苏第一次踏入西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