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殿。
胡亥正烦躁地踱步,指尖无意识抠着腰间玉佩。
方才父皇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封六姐于云梦泽的消息传来,已让他心乱如麻。
恰在此时,内侍躬身而入,神色慌张地递上一枚蜡封竹牌:“公子,宫外有个粗使仆役求见,说是赵成公子的人,带了句急话。”
胡亥眼皮一跳,一把夺过竹牌拆开,寥寥数字入目:遭困厄,速援,迟则恐难挽。
落款是个潦草的“成”字。
“赵成?” 胡亥嗤笑一声,那笑声又干又涩,带着难掩的慌促,“救他?他也配?”
话落,他猛地将竹牌掷在地上,竹片瞬间断裂开来,碎屑溅到靴边。
暖阁内炭火正旺,胡亥却觉得后背发凉,指尖止不住地发抖。
赵成是赵高的胞弟,赵氏族人更是无一幸免,全部蹲大牢,只待派出去的人带回罪据,届时一并斩立决。
想到赵高还活着,胡亥便寝食难安。
一旦赵高招供,自己那点勾当,岂不是要被父皇知道得一清二楚?
“救什么救”胡亥喃喃重复,声音里满是恐慌,脚步越发急促,“他自己作死,还想拖我下水?”
“如今父皇连六姐都敢破格分封,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我要是敢沾染上这浑水,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胡亥猛地停步,看向窗外宫墙的眼神充满惊惧,仿佛已看到父皇震怒的面容。
内侍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敢垂首侍立。
胡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咬牙吩咐:“告诉那仆役,就说本公子与赵成素无深交,此事管不了。让他滚!”
说罢,他转身跌坐在榻上,双手紧紧攥着锦褥,好似这样便可逃避当下一切。
赵成的求救象一根针,刺破了他强装的镇定,也让他越发徨恐。
这场风波,究竟要卷到何时才会停?
赵高会不会把自己也供出去?
与此同时,地牢之中。
阴暗潮湿的牢狱深处,腐臭与血腥味缠得人窒息。
赵成蜷缩在枯草堆上,破败的囚衣下,府中两顿毒打留下的淤青紫黑未消,骼膊上的擦伤又被狱卒拖拽磨破,暗红的血珠混着污泥,将身下的枯草濡湿一片。
他每动一下,浑身骨头都象散了架般疼,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额上的冷汗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混着血污淌进嘴角,又咸又腥。
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草席,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赵成眼底瞬间燃起怨毒的火焰。
赵高此时浑身是血,官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痕与烙铁印,狰狞可怖。
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只有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起伏,气息细若游丝,分明只剩半条命吊着,生死不知。
“赵高!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赵成猛地撑起上半身,铁链拖拽着磨得皮肉模糊的手腕,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仍用嘶哑到破锣般的声音嘶吼,
“是你要谋逆!是你要去触陛下的逆鳞!我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在府里安分守己,就连你暗中筹划那些腌臜事,我都半点没沾边!”
“可就因为我是你赵高的亲弟弟,就因为你要谋逆,我就被抓进这死牢!府里挨的两顿毒打还没好利索,又在这儿受牢狱之苦,遍体鳞伤,等着被砍头!”
“全族的人也是!”
赵成猛地捶打地面,枯瘦的拳头砸在冰冷的石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手骨传来钻心的疼,却远不及心口的恨意,
“他们招谁惹谁了?就因为你赵高贪权恋势,想夺大秦的江山,就要跟着你陪葬?!”
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抽搐,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我好恨!恨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大哥!”赵成的咒骂声还在空牢里回荡,带着濒死的绝望。
忽然,草席上那具毫无动静的身影动了。
赵高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里还凝着血痂,却透着一股淬了毒般的冷冽。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满身伤口,喉间滚出一阵嘶哑的轻笑,那笑声像砂纸摩擦木头,刺耳又阴鸷: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赵成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没死?!”
“死?”赵高缓缓偏过头,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
“我还没看够你这副自命清高的嘴脸,怎么会死?”
赵高的声音微弱却尖利,像毒蛇吐信,“你真当自己干净?这些年,你仗着我在朝中的权势,强占民田,克扣商户,哪一件不是靠着赵高弟弟的名头?”
“如今出事了,倒撇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我那是……”赵成急得嘶吼,却被赵高冷冷打断。
“你没有?”
赵高冷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贪享富贵,处处借着我的势作威作福,你以为你是无辜的?”
“你不过是借着我的野心,分食富贵的蛀虫!”
“如今船要沉了,倒怪起我来了?”
赵高咳了几声,胸口的伤口疼得他浑身发颤,眼神却越发狠厉:“陪葬?你也配说这话?!”
“你享受过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是我用命博来的?现在不过是把你吞下去的,吐出来罢了”
话落,赵成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怨毒的眼神里添了几分慌乱,嘶吼道:“你胡说!我根本不知道你谋逆的事!是你害了我!”
“不知道?”赵高笑得更冷,“赵成,你我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装无辜!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皮重新合上,只剩微弱的气息,“要怪,就怪你我都贪这富贵,这迷人眼的权势”
就在赵成绝望之际。
牢狱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瘦小的身影跟跄着跑进来,正是他派去求见胡亥的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