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察觉,一旁的柳树下,一人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将裴云铮强忍泪光的模样映入眼帘。
时间倒回一刻钟前。
皇宫深处,与宫外的热闹截然不同,只有廊下的宫灯孤零零地亮着,光通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连风穿过宫墙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幽寂。
萧景珩坐在御书房的案前,摊开的奏折上只写了寥寥几笔,笔尖的墨汁早已凝住。
手边的书翻到某一页,书页边缘被他反复摩挲都起了毛边,可他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萧景珩忽然搁下手中的玉笔,没等福公公上前伺候,便径直迈步走出了御书房。
宫门外的街道与宫内是两个天地,红灯笼挂满了屋檐,糖画的焦香、糖葫芦的甜意混着人声飘来,孩童的笑闹、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连风里都裹着热闹的暖意。
萧景珩走在人群中,身上的龙袍早已换了件素色锦袍,可眉宇间的贵气仍难掩,只是方才在宫里积压的烦躁,倒被这市井烟火气悄悄驱散了些。
忽而一阵欢呼从前方传来,混着“答对了!”
“好学问!”的喝彩声,格外响亮。
萧景珩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街角的花灯摊前围了一圈人,灯笼的暖光映着一张张笑脸,时不时有人踮脚往里面瞧,热闹得让人心生好奇。
他脚步顿了顿,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穿过外围的人群,终于看清了摊子前的人。
那是个穿青布棉袍的男子,脸上复着张银狐纹面具,只露出线条清俊的下颌和一截白淅的脖颈。
他正抬着眼看灯笼上的灯谜,都没思索多久便开口报出答案,声音清润,带着几分从容不迫。
话音刚落,周围又是一阵喝彩,连摊主都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只这一眼,只这一声,萧景珩便认了出来。
这分明是不久前日日陪他在御书房讲经论史的裴云铮。
他的声音、他的神态,萧景珩早已记熟。
“那不是裴大人么?”身旁的福公公惊呼一声,语气里满是惊讶。
萧景珩没说话,目光只凝在裴云铮身上。
只见裴云铮答完题后接过摊主递来的那盏精致鱼灯,转身递给了身边的女子。
那女子梳着双丫髻,发间簪着朵粉色绢花,一看便是未婚的姑娘家,眉眼间带着几分活泼,接过鱼灯时笑得眉眼弯弯,显然与裴云铮关系亲近,却绝不是他的妻子沉兰心。
灯笼的光落在裴云铮的面具上,银狐纹泛着细碎的光,他看着那女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纵容。
“那想来就是裴大人的妹妹了。”福公公感慨道。
先前皇上命人查裴云铮的底细时得知,裴大人家中只剩老母亲张氏、未出阁的妹妹裴云菁,娶妻沉兰心,育有一子岩哥儿。
此刻见那梳双丫髻的女子再对照卷宗里的描述,便笃定了身份。
萧景珩没应声,目光只落在裴云铮身上。
只见裴云铮弯腰接过沉兰心怀里的孩童,那孩子还戴着虎头面具,小骼膊紧紧搂着裴云铮的脖颈,嘴里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裴云铮笑着应着, 沉兰心跟在 他的身旁扶着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妇人,一家子并肩往护城河边走,脚步慢且稳,周身裹着灯笼的暖光,瞧着格外和睦。
不知为何萧景珩的脚步竟也跟着抬了起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连自己都没察觉这份举动的突兀。
护城河边早已挤满了人,卖河灯的商贩推着小推车穿梭在人群里,竹架上的莲花灯、兔子灯、船灯挤得满满当当,烛火在灯罩里晃着,映得水面满是碎金似的光。
元宵放河灯的习俗流传了千馀年,此刻河面上飘满了各色灯火,远远望去,像撒了一河的星星。
此时裴云铮也掏银子买了好几盏灯,正在点。
“皇上,要不……您也放一盏?”福公公看萧景珩望着河灯出神,忍不住提议道。
萧景珩眼尾扫过他,没说话,却也没拒绝。
那眼神里的默许,让福公公立刻掏出银子,挑了盏最大的莲花灯,用火折子小心翼翼点上烛火,双手捧着递过去。
萧景珩接过灯,指尖捏着微凉的竹架,低头望着灯芯里跳动的烛火,喉间动了动声音轻得象被风吹散:“母后,愿您在那边……安稳安康。”
福公公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心里也跟着发酸,连忙轻声安慰:“皇后娘娘若泉下有知,见您如今坐稳了江山,把这大雍朝治理得井井有条,定是满心欣慰的。”
萧景珩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当年害了母后的人,早已被他一个个送入地狱,都去陪母后了。
如今他只要守住了这江山,做好这皇帝,才算没姑负母后的嘱托。
这般想着,心口的郁结竟散了些。
慢慢的将河灯往外推,载着他的祈愿寄到了他所思念的人那里。
希望母后能够感受的到。
等做完这一切,他转过头,目光却无意识的飘向裴云铮的方向。
恰好见裴云铮微微仰头望着天,狐狸面具下只露出一截白淅的下颌和泛红的眼尾,似乎蒙着层薄薄的水雾,连原本挺直的肩线都软了些,没了方才猜灯谜时的从容,倒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萧景珩的指尖顿了顿,望着那抹身影,心里忽然泛起些说不清的滋味。
放完河灯时,夜色已深,街边的灯笼虽还亮着,却已有不少人往家赶,散场的人潮像潮水般涌来,脚步声、孩童的哭闹声、商贩收摊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格外嘈杂。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吧,岩哥儿该困了。”张氏说着,看向顺财怀里的岩哥儿,裴云铮抱岩哥儿许久,手臂早就酸软的不行,后面是顺财抱着的,他力气大。
此时小家伙打了个哈欠,虎头面具都歪到了一边。
裴云铮笑着摇了摇头点点头,一群人往外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杀人了。”
人群瞬间乱了,你推我搡地往旁边躲,原本还算有序的人潮顿时变得拥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