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岳父那句“我喜欢”,沙瑞金心中最后的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智力上碾压对手的巨大快感,以及一种即将大仇得报的病态兴奋。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被贬斥的、灰头土脸的待罪之臣,而是一个手握剧本、掌控所有角色命运的导演。而裴小军,就是他这部复仇大戏里,那个注定要走向悲剧的男主角。
他继续向岳父阐述着这个计划后续的毒辣之处,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精准。
“爸,这份名单是一个我为裴小军精心准备的‘陷阱’,一个让裴小军无论如何选择,都必然会输的无解死局。”
沙瑞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仿佛已经置身于那个硝烟弥漫的常委会议室。
“您想,在常委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高育良把这份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名单抛出来。届时,以他在汉东的威望,那些‘汉大帮’出身的常委,比如省委宣传部长、省军区政委,甚至是一些摇摆派,都会立刻出声附议。这会在会议现场,形成一股巨大的、不可阻挡的声势。”
“裴小军作为新任书记,立足未稳,他最想做的,一定是尽快稳定局面,团结大多数。面对这种情况,他最简单,也是最符合政治逻辑的选择是什么?”
沙瑞金自问自答。
“就是顺水推舟,批准这份名单!他可以美其名曰‘尊重老同志’、‘维持干部队伍稳定’。这样一来,他既卖了高育良一个天大的人情,又在表面上迅速稳住了局势。看起来,皆大欢喜,一举两得。”
电话那头的古泰,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沙瑞金的语气,猛然变得狠厉,“他一旦在这份名单上签了字,让那些“带病”的干部得到提拔,他就等于把一个写着‘用人失察’的巨大把柄,亲手交到了我的手上!”
“特别是祁同伟!”沙瑞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狠劲,“这个人的问题最多,他不但利用权势把自己村里犯罪亲戚捞了出来,而且他的很多亲戚提拔成协警,就连村里的土狗都成了警犬!只要他一坐上副省长的位置,他就是一颗被我埋在裴小军身边的定时炸弹!我随时可以引爆他!到时候,我只需要让侯亮平,从最高检那边着手调查,再让纪委的同志配合一下,祁同伟立刻就会变成裴小军的大麻烦!”
“一个刚刚提拔的副省长,转眼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您说,到时候,舆论会怎么看?中枢会怎么看?他裴小军,这个亲手提拔了祁同伟的省委书记,该当何罪?引咎辞职,都是最轻的处罚!”
“而且,他提拔了高育良的‘汉大帮’,就等于彻底得罪了李达康和他的‘秘书帮’。李达康这个人,心胸可不怎么开阔。未来,裴小军想要在汉东推行任何经济政策,必然会遭到来自京州,以及所有‘秘书帮’掌控的经济强市的,最疯狂、最彻底的抵制。他将寸步难行!”
沙瑞金停下脚步,对着电话,一字一顿地吐出了结论。
“这,就是我为他准备的第一种死法:被我们抓住致命把柄,用他自己的错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地,把他熬死!”
这番话的阴狠程度,让电话那头的古泰都沉默了片刻。
沙瑞金没有停,他话锋一转,开始分析另一种可能。
“那如果,他裴小军骨头硬,有魄力,顶住了压力,不批准这份名单呢?”
“呵呵,”沙瑞金发出一声冷笑,“那他死得更快!”
“你想想那个场面,他一个新来的书记,在第一次常委会上,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驳了高育良这个省委副书记、政坛元老的面子。这等于什么?这等于他根本没想过要团结谁,他是在上任的第一天,就以一种最激烈、最公开的方式,向整个‘汉大帮’,向汉东省最大的本土势力,悍然宣战!”
“他以为他是谁?陈公的尚方宝剑,就能让他为所欲为吗?他太天真了!”
“爸,您不知道,这份名单里,有多少干部,都是在某个位置上熬了十年八年,眼巴巴地就指望着退休前这最后一步,解决一下级别待遇,好让家里老小脸上有光。裴小军这一卡,断的不是一个人的前途,他断的是一百多个家庭的念想!这是泼天的大仇!”
“这些人,或许不敢明着跟他对着干。但是,消极怠工,阳奉阴违,背后使绊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他裴小军再厉害的政策,再完美的理论,到了下面,没人给他执行,或者执行的时候给你打个折扣,变个花样,最终都会变成一纸空文,一个笑话!”
“到时候,整个汉东的政法系统,都会陷入一种诡异的瘫痪。他裴小军想查案,公安局说警力不足;他想搞司法改革,法院说条件不成熟。他会发现,自己发的每一道命令,都象是打在棉花上,软弱无力。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被所有人孤立起来的光杆司令!”
沙瑞金的眼中,闪铄着复仇的火焰。
“这,就是我为他准备的第二种死法:被彻底架空权力,在所有人的冷眼旁观中,被活活困死在这汉东省委大院里!”
两种选择,两条死路。
一个通向缓慢的、被凌迟般的死亡;一个通向迅速的、被窒息般的绝境。
沙瑞金将整个计划的全貌,完整地展现在了古泰面前。他感觉自己就象一个精密的钟表匠,为裴小军的政治生命,打造了一个无论怎么走,指针最终都会指向“终结”的座钟。
“所以,爸,您看。无论他裴小军是批,还是不批,他都输定了!”沙瑞金的语气,充满了智珠在握的笃定。
“而我,”他嘴角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从头到尾,都只需要扮演一个角色——一个被降职后,心灰意冷,只想安安分分当好省长,抓好经济的‘老实人’。”
“在常委会上,我甚至可以一言不发,就冷眼旁观。或者,在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出来打个圆场,说两句‘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要以大局为重’的废话。把姿态做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只需要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天之骄子,是如何在我为他设下的这个两难绝境里,痛苦地挣扎,做出他那致命的选择。”
“然后,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给他,最后一击!”
这个计划,其构思之恶毒,逻辑之缜密,让沙瑞金自己都感到一阵兴奋的战栗。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在燃烧,那份被剥夺的权力和尊严,正在以一种更强大、更扭曲的方式,回归到他的身上。
他不再是被动的棋子,他要成为那个能将执棋者都拖入泥潭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