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古泰的每一句话,都象是一块块拼图,在沙瑞金的脑海中,迅速组合成一幅清淅的、充满杀机的作战地图。
他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那些被羞辱和愤怒所掩盖的,属于一个正部级干部的政治智慧和阴狠手腕,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一个比岳父所说的“架空”更为恶毒、更为致命的计划,在他的心中,缓缓成型。
沙瑞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一种猎人发现完美陷阱时的兴奋。
“爸,您说得对!”沙瑞金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汉东,最复杂的,就是人!这里山头林立,犬牙交错。其中最大的两个山头,就是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汉大帮’,和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秘书帮’!”
电话那头的古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女婿,似乎真的从刚才的打击中,悟到了什么。
沙瑞金开始详细地分析起来,那语气,象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在复盘一盘早已烂熟于心的棋局。
“高育良,汉东大学政法系出身,当过系主任。他现在是省委副书记,主管党群、政法工作。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全省的政法系统和教育系统。从省高院的副院长,到下面地市的公安局长,十个里面,至少有三四个,见了他要恭躬敬敬地叫一声‘老师’。他是名副其实的‘汉大帮’帮主,在汉东官场,根深蒂固,说一不二。”
“而另一个山头,李达康,则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他给前省委书记赵立春当过八年秘书,从省委大院里走出去。他的风格,就是强硬、霸道,信奉‘gdp主义’。他提拔起来的干部,大多也是秘书出身,这些人被他安插在汉东各个经济重镇,掌控着全省超过一半的财政收入。他们自成一派,人称‘秘书帮’。”
“这两个人,一个务虚,一个务实;一个讲人情,一个讲原则;一个代表旧势力,一个代表改革派。简直是天生的死对头。这些年,为了项目,为了人事,斗得你死我活,势同水火。”
沙瑞金的分析,精准而深刻。这都是他这半年来,冷眼旁观,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第一手情报。
“爸,我刚来汉东的时候,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压下了一大批人事任命。现在,高育良眼看着要到站退休了,他比谁都急。”
沙瑞金在这里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来找我。他手上,准备了一份一百多人的干部提拔名单,想要在他退休之前,把这些人都安排好,为他自己,也为‘汉大帮’,留下最后的香火。”
古泰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追问道:“这份名单,有问题?”
沙瑞金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何止是有问题,简直就是个炸药桶!”他的语气,变得愈发阴冷,“这份名单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典型的‘带病提拔’,屁股底下没一个是干净的。跑官要官,买官卖官,什么花样都有。高育良为了巩固他的‘汉大帮’,早就顾不上吃相了。”
“尤其是,”沙瑞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最得意的门生,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这个人,这次要被直接提名为副省长!”
“祁同伟?”古泰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似乎在某些不太光彩的报告里看到过。
“对,就是他。这个人,问题最大,随便拎出来一件,都够他喝一壶的。高育良把他推出来,就是想在自己退了之后,让祁同伟接替他,成为‘汉大帮’新的领袖。”
古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沙瑞金的想法。
“你想怎么利用这份名单?”
沙瑞金嘴角的笑意,愈发残忍。
“爸,裴小军不是要来吗?他不是陈公眼里的‘经天纬地之才’吗?”
“我就把这份名单,当成我们汉东干部群众,送给他的第一份‘大礼’!”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向古泰全盘托出了那个恶毒的计划。
“我要做的,不是阻止高育良,恰恰相反,我要鼓励他,支持他!我要让他觉得,我沙瑞金虽然被降了职,但心有不甘,愿意和他联手,一起对抗裴小军这个外来户!”
“同时,我要激化他和李达康的矛盾,然后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不偏不倚地,正好扔在裴小军的脚下!”
沙瑞金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爸,您想,裴小军一个外来户,他刚到汉东,两眼一抹黑。他对这些干部的底细,完全不了解。他手上的所有信息,都是一片空白!”
“我要让高育良相信,我会是他在常委会上最坚实的盟友。我会暗示他,让他务必在裴小军上任之后召开的第一次省委常委会上,就把这份名单,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抛出来!打裴小军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我会不动声色地,把高育良要搞大动作,特别是要提拔祁同伟当副省长的风声,透露给李达康。以李达康的脾气,他能忍?他绝对会在常委会上,跟高育良当场翻脸!”
沙瑞金说到这里,几乎要笑出声来。
“爸,您能想象那个场面吗?”
“裴小军,我们那位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新书记,在他主持的第一次省委常委会上,就要亲眼目睹,汉东省最大的两个政治山头,为了人事任命,当着他的面,进行最直接、最猛烈的对峙!”
“他就象一个被蒙上了眼睛的拳击手,被推进了一个漆黑的、他完全不熟悉的八角笼。而笼子里,是两头早就被我激怒的,红了眼的猛兽!”
电话那头,古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没有说话,但沙瑞金能清淅地听到,岳父那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已经彻底打动了这位在宦海沉浮一生的老人。
许久,古泰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满了赞许的笑声。
“瑞金……你这个计策,很毒。”
“但是,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