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因为裴小军那句云淡风轻的反问,而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您想先听哪一种?”
这句问话,象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飘落,却在四位考官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f改部的钟正国脸上的肌肉,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他原本已经调整好了一个最舒服的坐姿,准备好整以暇地欣赏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在他眼中已经注定要被一招毙命的“猎物”,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悠闲地问起了猎人,喜欢哪种死法。
荒谬!
一种极度的荒谬感,瞬间冲上了钟正国的心头。
但这荒谬之后,紧接着涌上来的,却是一阵按捺不住的喜悦!钟正国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自寻死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裴小军,竟然真的在自寻死路!钟正国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之前为了对付他而做的种种布置,实在是有些大费周章,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
他与身旁的刘源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愕。只不过,钟正国眼中的惊愕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而刘源清的眼中,则多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对于这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同情。
这孩子,恐怕是被这道“神仙题”直接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坐在主位之后的李公,心中猛地一沉。
他伸出去准备去拿面试题本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他原本对裴小军,还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赏,毕竟,敢在西山会议上当面硬撼古泰,无论如何,这份胆气是有的。
可此刻,这点欣赏,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蠢货!
李公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这是什么场合?
这是什么人?
这是你敢信口开河,大放厥词的地方吗?
面对一道连中枢智囊团都束手无策的“无解之题”,一个正常人,一个聪明人,最得体的回答,就是谦恭地承认自己的无知,然后请求领导指点。
这不仅不会丢分,反而会留下一个谦虚好学的印象。
可裴小军做了什么?
他竟然说有“三种以上”的解法!
这已经不是自信了,这是狂妄!是愚蠢!是自寻死路!
李公甚至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陈公那雷霆万钧的怒火,会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连同他背后的裴家、赵家,一起烧得灰飞烟灭。
然而,所有人的反应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坐在主位侧后方,那位老者的反应来得剧烈。
陈公那张布满了岁月沟壑的脸,在听到裴小军回答的瞬间,先是错愕,随即,那错愕便迅速地转化为了一片骇人的铁青。
他感觉到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裸的挑衅!
他戎马一生,坐镇中枢数十载,见过的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
有锋芒毕露的,有沉稳内敛的,有城府深沉的。
但他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年轻人,敢在他面前,用如此轻挑,如此狂妄的姿态,来回答一个严肃的问题!
陈公死死地盯着裴小军。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象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试图从裴小军的脸上,刮下一丝一毫的心虚,或者哪怕一丁点的慌乱。
但是,他失败了。
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有紧张,没有恐惧,没有故作镇定。
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一片澄澈,以及那份平静之下,深藏着的,让他感到无比刺眼的自信。
这股自信,彻底点燃了陈公胸中的那座火山。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年少轻狂。
这是对他的藐视!
是对钟正国、刘源清这两位部级高官的藐视!
更是对整个考官组,对中枢选拔人才的规则,最彻底的蔑视!
“哼!”
一声极轻,却又极重的冷哼,从陈公的鼻腔里发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钟正国和刘源清两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李公更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这声冷哼给冻得停止了跳动。
他知道,陈公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陈公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他那清瘦的身躯里,爆发出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看着裴小军,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石相击的冰冷质感。
“好!”
“你说!”
“三种方法,你今天就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
陈公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重重地一点,仿佛定下了一道不容更改的军令。
“若有一种,不能让我们三个人心服口服!”
“这场面试,立刻结束!”
“你,马上从这里离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公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他知道,陈公这不是在开玩笑。
这不是气话。
这是一道判决书!
一道直接给裴小军整个政治生命,判了死刑的判决书!
“马上从这里离开”,这句话从陈公的嘴里说出来,其背后的含义,远不止是面试失败那么简单。
这意味着,裴小军将被打上“狂妄自大,不堪大用”的标签,这个标签,将伴随他一生。
他将彻底失去中枢的信任,他未来的仕途,已经不是“暂停”那么简单,而是直接走进了终局。
李公心中大急,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主持人的身份,下意识地,朝着裴小军的方向,极其隐晦地,缓缓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焦急与警告。
那眼神在说:快!快道歉!快说自己刚才是一时糊涂,胡言乱语!趁着现在还有挽回的馀地,赶紧认错!不要再硬撑下去了!
另一边,钟正国和刘源清,已经默默地在心里,给裴小军的名字,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红叉。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思考下一个面试者的问题应该如何调整了。
他们太清楚这道题的来历了。
当初为了一个西部开发的重大政策,政策研究室牵头,联合了十几个部委的顶级专家,开了整整1天的闭门研讨会。
这道“牛奶入海”的题,就是当时一位思想最天马行空的社会学专家,为了打破僵局,提出来的一个思维模型。
结果,就是这道题,让那群站在国家智力顶峰的精英们,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经济学家、物理学家、社会学家、法学家……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这道题被无奈地列为了“绝杀题”,束之高阁。
裴小军一个“镀金”上来的毛头小子,竟敢说有三种解法?
这不是无知者无畏,这是什么?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裴小军的身上。
有同情,有惋惜,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他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个年轻人,在陈公那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之下,轰然崩溃。
然而,裴小军对李公那几乎是在哀求的暗示,视而不见。
他知道,李公是好意。
但在今天这个局里,退缩,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陈公这样的人,一生最看重的,就是言出必践的骨气。
一旦自己现在认怂、道歉,那才是真的将“不堪大用”四个字,死死地刻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既然已经把话说出了口,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而且,要走得比所有人都漂亮!
裴小军迎着陈公那几乎要杀人的注视,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缓缓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势,不降反升!
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从他身上升腾而起,竟隐隐与陈公那霸道绝伦的威压,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在所有人那不可思议的注视中。
在所有人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精神崩溃,语无伦次的时候。
裴小军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静,清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报告陈公。”
“我的第一种思路,是‘目标置换与价值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