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麦里,纪元薇和老三的呼喊声嗡嗡作响,一个赛一个的凄厉。
但杨奇现在是真没工夫搭理他们。
就在刚才,那抹幽幽的橙光毫无征兆地就灭了,杨奇赶紧凑上去,生怕它长腿跑了。
游近了一看,好消息,信标没坏,只是被东西挡住了一会儿。
坏消息,那条被他一刀捅进眼框子里的鳄雀鳝,又杀来了。
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钻进来的。刀子还插在它的眼窝里,此刻,它正用那只完好的、浑浊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杨奇。
等杨奇的头灯光柱照亮它狰狞轮廓的时候,一人一鱼的距离,已经近到无可闪避。
躲?往哪躲?除了前进就是后退。
狭路相逢!干就完了!
那把刀不是还在你眼睛里吗?那老子就把它完完整整地按进你脑子里!
然而,当二者距离拉近到最后一米时,杨奇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太恶心了。
它脑袋上那些血泡似的增生变得更大了,甚至将那把潜水刀的刀刃都包裹了进去。它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合著,不断有褐色的粘稠物从中流出,在水中悄无声息地散开。
整条鱼呈现出一种僵直,只有那条尾巴,还在神经质般地、一下一下地摆动着。
电光石火之间,短兵相接。
鳄雀鳝还是老一套,张开那张大嘴就咬了过来。
但这次杨奇手里可没有氧气瓶给它当磨牙棒了。他一把扯过身后那条长长的“狗链”,狠狠地勒进了它的嘴里!
凯芙拉纤维,防弹的,总不能连几颗破牙都顶不住吧?
正这么想着,手里传来的触感却让杨奇愣住了。
几乎没怎么用力,“狗链”往外一扯,他感觉象是从玉米棒子上捋玉米粒似的,噗噗啦啦一阵响,鳄雀鳝那一整排牙,竟然被他轻而易举地给撸掉了!
那黏腻、松垮的恶心手感,让杨奇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立了起来。
这还是活鱼吗?感觉肉都糟了!
失去了牙齿的鳄雀鳝将临死前的疯狂尽数发泄出来,拼了命地翻滚。
整个洞穴的底泥都被搅了起来,世界瞬间化作一锅混沌的浓汤,能见度,再次归零,silt-out。
杨奇的情况也没比它好到哪里去。
混乱的打斗中,他的呼吸头不知道被撞到了哪里。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耳朵里是水流的“咕嘟”声和船上那两个屁用没有的家伙的鬼哭狼嚎。
最后一口空气憋在胸口,象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肺叶。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能凭着本能,双手死死地勒紧那条“狗链”。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让它死,赶紧死!
不知过了多久,鳄雀鳝的挣扎开始减弱,它的下腭都快被杨奇的“狗链”给勒断了。
一人一鱼卷起的淤泥中,渐渐晕开一股浓重的暗红色。
终于,它不动了。
杨奇也到了极限,再也憋不住,一大口混着淤泥和咸腥味的水呛进了喉咙。
杨奇赶紧抓回了呼吸头,死死地塞进嘴里。
“呼——”
一口仙气吸入肺,杨奇五脏六腑都松了下来。
劫后馀生的庆幸还没持续三秒,他发现自己的头灯在一片混乱中被撞坏了,一排高亮led灯珠,只剩一颗还忽明忽暗,跟个鬼火似的。
“还不如全黑了呢…”杨奇在心里骂了一句。
洞里的淤泥已经彻底糊住了所有空间,有没有这颗“鬼火”其实区别不大。看这架势,没个大半天,这浑水根本清不了。
摆在他眼前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顺着“狗链”摸回去。
要么…用手摸着继续往前。
他把潜水计算机举到面罩跟前,看了一眼剩馀气量和时间,心里飞快地计算着。
按照他的计划,如果现在原路返回,他能得救的概率最多六成。
而纪元薇,必死无疑。
他在黑暗和浑浊中静静地悬浮着,整整三分钟。
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回去的念头,前进的念头,纪元薇的脸,老三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
最后,他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下定决心的,总之,当他再次行动时,方向是——向前。
他刚准备给船上回个话,耳机里就传来了老三那欠揍的声音,不断重复:“汪汪队,30秒内回报状态!否则我将默认你已死亡,直接开启绞盘,回收你的尸体!”
“你爷爷我好着呢!”杨奇忍不住骂道,“都赖你!养什么鳄雀鳝!”
他话音刚落,耳机里立刻传来了一声喜极而泣的呜咽,是纪元薇。
老三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天霆号收到。汪汪队是继续作业还是返航补给?”
“天霆号,我决定继续水下作业。但是,水质浑浊,作业速度无法保证。”
“天霆号收到,给你十五分钟,然后报告货的状态。”
杨奇摸索着,朝着洞穴更深处游去。
他从来不是个怕黑的人,但当他被独自一人丢在水下四十米,一个直径不到两米、被淤泥糊满的漆黑洞穴时,他只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渴望过光明。
他象一个瞎子,一手扶着冰冷的岩壁,一手在前方不断探路。全靠时不时跟老三对呛几句,才能勉强维持住仅剩的理智。
终于,他摸到了一个小石雕头上的莲花。
ok,方向正确。
一个,两个,三个……他就这么顺着石雕,一路向前。
咦?
这个石雕…怎么摸着怪怪的?
不对,这不是石雕。
隔着厚厚的潜水手套,触感很模糊。杨奇心一横,索性把手套给摘了,40米的水,冰寒刺骨。
这回摸真切了,是一个防水箱!
杨奇把它提溜到眼前,在那颗微弱灯珠的照耀下,终于在飞散的淤泥中,看到了那发出橙色亮光的思嘉佩玛潜水信标!
拿到货了!
杨奇把箱子扣在腰上,用颤斗的声音把消息报告给了船上的老三。老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狂喜,让他赶紧回来。
杨奇正要摸着石雕往回走,手却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象被高压电击中了一样,闪电般缩回了手。
我疯了吗?
杨奇问自己。
为什么会在这么深的水底,感觉摸到一颗人头?
还是…连皮带肉的。
杨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刚才一瞬间的触感。
眼睛、鼻子、嘴巴…该有的都有。
而且,是软的。
他不死心,觉得会不会是手被冻麻了的错觉。
他又一次,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这一次,他清淅地感觉到,那是个“人头”。
好象还会游泳,它动了!
它好象正在他身边,缓缓地绕着圈。
就象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头灯上那最后一颗灯珠,在这时彻底灭了。
杨奇,成为了一个物理意义上的瞎子。
什么都看不到,就表示什么都“看”得到。
一片漆黑中,杨奇的狗脑子正在本能地给他制造各种幻觉,他仿佛看见那个会游泳的头,张开大嘴咧着长舌朝自己舔了过来。
接二连三的变故,如同无数根最后的稻草,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的大脑象是烧坏了cpu,进入了蓝屏模式,只会机械地、不断地重复问着:“怎么办…怎么办…”
那头的老三也懵了:“什么怎么办?发生什么事了?”
真正的雪上加霜,往往来得悄无声息。
杨奇的耳朵里,终于传来了那久违的、嘶哑的女人尖叫。
他没得过精神病,不知道幻听是不是还分左右声道。他只觉得,那个怨毒、凄厉的尖叫,正贴着他的耳朵,不断地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
也许,是刚才摸到的那颗会游泳的人头发出来的。
老三和纪元薇的声音,象一台被拨乱了频率的收音机,慢慢地淹没在了这尖叫里,越来越模糊。
杨奇,一个二十多的壮小伙,一个曾经敢跟着师傅不带氧气瓶就下水捞尸的愣头青…
在这一刻,被吓哭了。
眼泪混着鼻涕,在面罩里糊成一片。
他象一个在游乐场里和父母走丢的孩子,彻底失去了方向和理智,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抱着头漫无目的地打滚。
就在他即将被恐惧吞噬时,一道宛如天使般的声音,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痛苦尖叫,在他耳麦中响起。
“杨奇不怕!还有救!”
是纪元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