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白和苏玉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苏大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又赶紧去拉苏玉容。
“夫,姨母……”
苏玉容激动地失声,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
姜昭玥没有看他们惊喜的脸,目光落在杯中的凉水上。
语气疏离而清淅:“你们住京城,是你们的事。”
她没有回应那声“姨母”,却也没有纠正。
她抬眸,目光如冰棱般,锐利地投向苏玉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但有几条,需记清楚。”
“第一,你每次来,须由你父亲亲自送到我院门前,接走时亦需他亲自等在外头。”
“入府后,只能在指定厅室停留,不得擅入内宅,更不得靠近国公爷的书房及住所半步。离府时,你父亲需即刻带你离开,不得在府中逗留。”
苏玉容点头。
现在只要能够进来,她什么都答应。
“第二,你来此,是伺奉长辈,安分守己。”
“若言行再有半分不妥,无论是对我院中仆役,还是言语间涉及任何人与事,尤其是再牵扯到陈大人或国公府相干之事……”
姜昭玥顿了一下,眼神冰寒刺骨,“后果,绝非你父亲方才所言那般简单。”
“国公府的规矩,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寸步难行。”
苏玉容再度点头,只是这个条件,显然让她眼里多了尤豫。
“第三,”她的目光转向苏大白,“苏老爷今日之言,我听进去了。”
“家破人亡的誓言太重,我不愿听。但若管束无方,再生事端,回到江南便是你们最好的结局。我自有法子让它成为现实。”
她的语气平淡,就象在陈述事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大白后背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他迭声道:“是,是,夫人教训的是,绝无下次,绝无下次。”
然后看向身旁的苏玉容,“玉容,快应下!”
苏玉容被姜昭玥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发颤,连忙低下头。
恭顺应道:“玉容记住了,绝不敢违逆半分。”
姜昭玥不再看如蒙大赦又战战兢兢的父女俩,目光转向窗外萧瑟的庭院。
“记住你们今日说过的话,若有半分违背,即刻滚出国公府,永不许踏入。”
她下了最后的通谍,“带上你们的东西,去吧。”
苏大白拉着苏玉容,几乎是千恩万谢的躬身行礼,慌乱地收拾起角落那堆被遗忘的薄礼。
而后,脚步跟跄地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院门,被深秋的冷风一吹,苏大白才觉得后背衣衫早已湿透。
他看着身边捂着脸颊,眼神复杂的女儿,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苏玉容的眼中,混杂着劫后馀生的庆幸,残留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这个允诺,是他们用最卑微的姿态,亡妻的情分和沉重的枷锁换来的。
至于姜昭玥。
这位姨母夫人,远比他们想象中更难糊弄。
往后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小厅内,炭盆的火星渐渐微弱。
姜昭玥独自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杯壁。
窗外的梧桐枝丫在寒风中摇曳,投下嶙峋的暗影。
允了。
终究是看在了崔灼屿的份上。
但这份血脉的联系,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她沉寂的心绪,泛起了难以平复的涟漪。
她需要更深的静默,也需要更严密的布置。
苏玉容每一次踏入这个院子,都需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确保那沉重的枷锁,能真正锁住那不安分的心。
至于苏大白……
他发下的誓言,但愿他有足够的智慧去遵守。
否则,她姜昭玥,说到做到。
风穿过回廊,呜咽着卷起枯叶,盘旋着消散在深秋的寒意里。
……
夜色深沉,国公府内一片静谧。
白日里那场充斥着恐惧,哀求与冰冷威慑的风波,仿佛已被浓重的黑暗无声吞没。
姜昭玥房中,只馀一盏烛火,幽幽地映着她坐在窗边软榻上的侧影。
窗棂半开,初冬的寒气丝丝缕缕渗入,她却浑然未觉。
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旧玉佩,思绪沉沉。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沉稳而熟悉,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更凉的夜风,烛火随之猛烈摇曳了一下。
崔灼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披着一件墨色大氅,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外面清洌的霜气。
他反手掩上门,目光锐利地扫过昏暗的房间,最后落在姜昭玥略显苍白的脸上。
“还没休息?”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只是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姜昭玥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将玉佩拢入袖中,抬眼看他:
“国公爷不也刚从外面回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崔灼屿脱下大氅随意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露出里面玄青色绣银线的常服。
他走到姜昭玥旁边的圈椅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更添几分压迫感。
“府里今日,似乎不太清净。”
他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姜昭玥的脸,“苏家那对父女,又来了?”
他显然已经得了消息,只是不知具体细节。
姜昭玥的神情没有太大波动,端起旁边小几上早已冷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只觉得冰凉刺喉。
“恩。”她淡淡应了一声,“一大早就来了,带着些薄礼。”
“哼。”崔灼屿冷哼一声。
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江南的绸缎庄主,手笔倒是大方。”
“人呢?轰走了?”他理所当然地问,仿佛这是唯一的处理方式。
姜昭玥放下茶杯,瓷杯与桌面轻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迎上崔灼屿审视的目光,语调平缓:“没有。”
崔灼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悦。
他不喜欢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纠缠,尤其是牵扯到她。
“苏玉容闹了一场,失仪失态。”
姜昭玥的声音依旧平静,“苏大白当众掌掴了她,自己也吓瘫在地。”
他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然后呢?”他追问。
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姜昭玥平静的表象,看到底下汹涌的暗流。
他知道姜昭玥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
姜昭玥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掩去了眸中瞬间掠过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