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玥的声音淡漠地传来:
“管教子女,是苏老爷的分内事,打死或打活,也是苏老爷的家事。”
她顿了顿,“至于开恩。”
她的目光终于扫过地上那对狼狈的父女,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清冷,“若真心知错悔改,何须他人开恩。”
“若只是畏惧权势,面服心不服,这恩,开了又有何用。”
她不再看他们,转身向内室走去,只留下一句清淅的话语:
“带上你们的东西,回去吧,不必再来。”
苏大白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苏玉容捂着脸,呜咽声渐渐变大,不知是疼,还是恨。
亦或是,终于意识到某种无法挽回的绝望。
他们带来的那些包装精美的“薄礼”,仿佛成了此刻最大的讽刺。
无声地堆放在角落,散发着廉价的香气。
秋风从厅外卷进来,带着更深的寒意。
吹散了炭盆里最后一点馀温,也吹灭了苏家父女最后一丝侥幸的妄想。
苏大白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汇聚成滴,沿着鬓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苏玉容捂着脸颊的手,还在微微颤斗,指尖冰凉,红肿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但这疼痛,远不及被姜昭玥当众拒绝,又被父亲掌掴的屈辱来得锥心刺骨。
父亲绝望瘫软在地的模样,更让她心底深处涌起灭顶般的恐慌。
苏家,真的要被国公府彻底厌弃了?
“夫,夫人……”
苏大白的声音嘶哑,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腿脚却有些不听使唤,“夫人息怒,这孽障该死,但她,她……”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苏玉容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又抬眼望向珠帘后那隐约的身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到了现在,她知道,再不想办法,她和苏家就真的完了。
什么脸面,什么怨恨,此刻都比不上抓住眼前这最后一根稻草重要!
她猛地扑到苏大白身边,也顾不上捂脸了。
红肿的脸颊上,泪痕交错,朝着珠帘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喊道:
“姨母,姨母开恩啊!”
“玉容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再给玉容一次机会!”
她终于喊出了那个压在心底的称呼。
原本以为能凭此攀附国公府,此刻却成了唯一救命稻草。
她用力扯着苏大白的袖子,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疯狂,“爹,爹你快说啊,说我们不会再惹事了!”
“我们,我们只想留在京城,玉容只想,只想多过来陪陪姨母!”
她刻意强调了“姨母”二字,声音哀切。
苏大白被女儿扯得一个激灵,浑浊的脑子里瞬间清明。
对!姜昭玥!
眼前这位国公府的庶夫人。
她是崔灼屿的庶母。
而崔灼屿的亲生母亲,可是他苏大白已故妻子的嫡亲妹妹,是他女儿苏玉容货真价实的亲姨母!
先前只想着攀附国公府的富贵,竟将这层最直接的血脉亲情抛在脑后。
如今妄图用些虚情假意去打动这位深居简出的庶夫人,真是蠢透了。
徜若继续求下去,姜昭玥作为庶母,于情于理,都会答应的。
想到这里,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再次重重叩首。
这次的声音带上了孤注一掷的哀求,更添了几分真切的血缘牵绊:
“夫人,求您看在玉容她娘,看在公爷的母亲的份上!”
苏大白的声音带着哭腔,提及故人,那份哀求里,终于掺杂了一丝真实的悲戚。
“玉容她娘去得早,这孩子从小没娘教导,性子是野了些,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没教好……”
“可她心里是念着您的啊,她娘在世时,常跟她提起当初还在京城的亲姨母。”
“您最是宽厚明理,玉容这次跟我来京城,嘴上不说,心底就是想看看她的姨母。”
“哪怕您不是她的亲姨母,也胜似亲姨母啊。”
“玉容就是想替她娘,多来看看您,陪您说说话,夫人啊!”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将姿态放到更低,“我们不求别的了,真的不求了,就在京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让玉容时常过来给您请安,听您教导,全当,全当替她娘尽一份未了的孝心啊。”
“求您给她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吧!”
苏玉容伏在地上,听着父亲提起亡母,心头那股委屈和被拒的怨恨似乎找到了一丝宣泄口。
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姨母……玉容错了,玉容不该痴心妄想惹您生气。”
“求您,求您看在阿娘的份上,允我留在京城。玉容只想,只想有机会伺奉姨母左右,听您教悔……”
“绝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她这次不是为了伪装,提起早逝的母亲,那份孺慕之情和此刻的徨恐交织。
让她哭得浑身发抖,倒显出几分真切。
珠帘后,姜昭玥端起凉透的水杯,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苏大白和苏玉容此刻搬出亡姐,无疑是在打她最不能够触及的地方。
到底和崔灼屿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明摆着让她不好拒绝。
这父女俩之前的算计令人作呕,可此刻,她冰冷的眼底,终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盆火星的噼啪声和苏玉容压抑的抽泣。
苏大白见姜昭玥沉默,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于是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淅:
“夫人,我苏大白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定将玉容拘在身边严加管教!”
“她每次来见您,皆由我的身边的下人亲自陪同接送,绝不许她独自行动。”
“更绝不会让她擅自打扰国公爷或府中任何人。”
“若她在您面前,或在京城再惹出半分事端,不等夫人责罚,我苏大白立刻亲手打断她的腿,连夜送回江南老家,永生永世不得出苏家大门一步。”
“若违此誓,叫我苏家生意败落,家破人亡!”
他发下重誓,额头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漫长的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苏家父女心头。
姜昭玥的目光扫过苏大白那因过度紧张而剧烈起伏的后背,还有苏玉容因哭泣和脸颊红肿而显得狼狈不堪的侧脸。
将苏玉容放在眼皮子底下,由苏大白亲自看管接送,未尝不可。
总比任由他们心怀怨恨地在京城其他地方潜藏游荡,不知何时再惹出祸端要好。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凉水杯,指尖感受到杯壁的冰冷。
“起来吧。”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地上的父女如闻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