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局势的发展完全印证了士燮的判断。
文聘残军在瘴林中举步维艰,试图向苍梧腹地转移,却接连遭遇“不明身份”部队的袭扰和小股郡兵的阻击。
赖恭彻底撕下伪装,不仅紧闭城门,还派出部队,配合士燮密令抵达的合浦、南海郡兵,开始清剿、封锁文聘可能撤退的路线和获取补给的渠道。
更让文聘绝望的是,军中疫病愈发严重,每日都有数十甚至上百人倒下。
军心彻底崩溃,开始出现成建制的逃兵,甚至有小股部队主动向交州军投降。
站在一处荒凉的山岗上,望着身后稀稀拉拉、面黄肌瘦的部队,文聘这位荆州名将,终于尝到了英雄末路的滋味。
他知道,自己败了,一败涂地。
不是败在勇武不如赵云,也不是败在兵力不足,而是败在了士燮那环环相扣的算计之下,败在了这交州独特的山川地理和人心向背之下。
“刘荆州——聘,有负所托——”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副将跟跑上前,哑声道:“将军,为今之计,唯有——唯有遣使求和,或可保全些许儿郎性命。”
文聘闭上双眼,良久,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此刻,除了屈辱地低下头颅,他已然别无选择。
与此同时,布山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太守府内,捷报早已通过快马传回交趾。
赵云与凌操并坐堂上,虽经苦战,精神却依旧振奋。
“哈哈哈,赵将军,今日杀得痛快,你那一声赵子龙在此’,可是把文聘那老小子的胆都给吓破了!“凌操拍着大腿,嗓门洪亮,对赵云已是心服口服。
赵云谦和笑:“凌将军过奖。若将军奇兵天降,云亦不敢贸然出城。”
“此战之功,在将军与麾下藤甲健,次在府君运筹惟幄,料敌机先。”
正说间,桓邻派来的信使也到了,不仅带来了士燮的嘉奖和指令,更带来了一个让两人都抚掌大笑的消息。
“赵将军,凌将军,主公有言,荆州张羡援军已被江东孙策牵制,无力南下。”
“文聘,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矣!”
凌操闻言,更是兴奋地一拍案几:“妙啊主公真是神机妙算,连江东那头小老虎都成了咱们的助力,这下看聘还往哪儿跑。”
赵云眼中也闪过钦佩之色,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边境防御战的胜利,没想到背后竞牵扯到如此深远的外交谋略。
士燮结交孙策这步闲棋,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彻底断绝了文聘的最后一丝念想。
他沉稳道:“府君深谋远虑,云拜服。既然后援已断,文聘军心必溃,我等依主公之命,网开一面,迫其投降,正当其时。”
文聘兵败、三万荆州精锐折戟沉沙的消息,如同一声平地惊雷,狠狠砸在了襄阳州牧府的金砖碧瓦之上。
“砰!”
刘表一掌重重拍在身前的紫檀木案几上,震得笔砚乱跳。
他素来温厚儒雅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堂下禁若寒蝉的蒯越、蔡瑁等人,怒骂道。
“三万,那可是三万郎,不是三万头猪!竟——竟葬送在士燮那匹夫之?!”
“文仲业——文仲业他——咳咳——”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旁侍从慌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蔡瑁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却仍强自争辩:“使君息怒,文聘虽败,然交州经此大战,必也元气大伤,乃强弩之末,”
“我荆州底蕴深厚,何惜三万之众?当速发大军,以雷霆之势—”
“闭嘴!”
刘表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进射,前所未有的凌厉,“元气大伤?强弩之末?蔡德圭!
你当那士燮是泥塑木雕不成?!布山坚城你没听到吗?那见鬼的水泥你没听到吗?”
“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白袍骁将赵子龙,凌操的藤甲兵,你告诉我,这是强弩之末该有的样子?!”
他越说越气,霍然站起,指着南方:“还有那赖恭,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若非他暗中投靠士燮,文聘何至于粮道被断,退路被绝,陷入绝地?“
“你们当初是怎么跟老夫保证的?说赖恭可信,说苍梧唾手可得,如今呢?!”
蒯越见刘表盛怒至此,知道再主战已是不智,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使君息怒,德圭亦是心切为我荆州谋划。”
“然主公所言极是,士燮经营交州,已成气候,更兼手段莫测,此时再兴兵戈,实非良策。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江东孙策,狼子野心,趁我军南顾,竟偷袭江夏,此乃心腹之患,不可不防啊。”
提到孙策,刘表象是被一盆冷水浇头,怒火稍熄。
他缓缓坐回椅中,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是啊,北面还有虎视眈眈的袁术,西边·西边那位益州牧刘璋虽暗弱,却也未必可靠。
荆州看似强盛,实则四面皆敌。
“罢了,罢了——”
刘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文聘败了,就是败了。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不能再让孙策有机可乘。”
他光扫过堂下众,最终落在直沉默寡的别驾蒯良身上,“柔。”
蒯良应声出列,他性情与其兄蒯越的机变不同,更为沉稳持重:“在。”
“你素来持重,通晓大局。”
刘表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此番,便由你为使,持我节信,南下交州,去见士燮”
他沉吟片刻,一字一句道:“告诉他,荆交本为邻睦,此番误会,皆因边将贪功而起。”
“我刘景升,愿与他士威彦,重修旧好。”
蔡等人闻言,面露不甘,却也不敢再言。
蒯良深深一揖:“良,领命。必不辱使命,为我荆州求得安稳。”
交趾城,太守府书房。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岭南冬日的湿寒。
士燮搁下手中赵云、凌操联名发来的详细战报,脸上并无太多大胜后的狂喜,反而是一片沉静。”文聘——可惜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若非各为其主,倒真想与他把酒言欢,论一论兵事。”
侍立一旁的桓邻微笑道:“主公爱才,天下皆知。然文仲业乃刘表肱骨,心志坚定,非可轻易动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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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其败局已定,军中疫病横行,粮草断绝,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士燮点了点头:“告诉子龙和文弼,对聘,要以礼相待,不可折辱。”
“其麾下伤兵降卒,妥善安置,愿留者收编,愿去者发给盘缠。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士燮,并非嗜杀之辈。”
“主公英明,此乃收拢人心之上策。”
桓邻赞道,随即话锋一转,“襄阳那边,想必也已得到消息了。刘景升—会作何选择?”
士燮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依旧苍翠的笆蕉,目光深邃:“刘表非庸主,虽失之保守,却懂得权衡利弊。文聘之败,足以让他清醒。“
“如今孙策在西线给他压力,他绝无可能再与我交州死磕。襄阳的使者,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我们,要趁此机会,拿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数日后,蒯良的车驾果然抵达交趾。士燮以州牧之礼,于太守府正堂接见。
蒯良不愧为荆州名士,虽处“战败求和”之位,依旧举止从容,言辞得体。
他先代刘表表达了“误信谗言,致起边衅”的歉意,随后话里话外,试探着士燮的底线。
士燮耐心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直到蒯良话音落下,他才缓缓开口。
“子柔先生远来辛苦。景升兄之意,燮已明了。”
“荆交毗邻,和睦则两利,争斗则两伤。此番变故,燮亦深感痛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蒯良,继续道:“既然景升兄有意重修旧好,燮亦非不通情理之。过往之事,可一概不论。”
“然,为免日后再生类似误会,燮有三点浅见,请子柔先生转呈景升兄。”
蒯良精神一振,知道戏肉来了,忙道:“士使君请讲。”
“其一,”
士燮伸出一根手指,“自此以后,荆交双方,各守强界,互不侵犯。我交州承认苍梧郡目前归属荆州之现状,然荆州亦不得再纵容兵将,越境滋扰我郁林、合浦等地。”
蒯良微微颔首,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并无意外。
“其二,”士燮伸出第二根手指,“开放边市。请景升兄允我交州商队,于零陵、桂阳两郡指定口岸,合法通商,公平贸易。”
“荆州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加税或扣押我商队人员、货物。”
蒯良沉吟片刻,这也算合理要求,商贸互通,对荆州亦有好处,便道:“此事,良可代主公应下。,y
“其三,”
士燮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依旧平淡,却让蒯良心中猛地一跳,“请荆州方面,默许我交州商队,借道江陵,往来巴蜀。”
“什么?借道江陵入蜀?”蒯良脸色微变。
江陵乃是荆州锁钥,控扼大江,地位何其重要!
允许交州商队经此入蜀,无异于将一条潜在的战略信道拱手让人,其影响深远。
士燮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淡然:“子柔先生不必紧张。只是商队通行,并非兵马。燮可保证,所有经江陵之商队,皆遵守荆州法令,且愿缴纳过境税费。”
“此举,不过是为我交州茶叶、葛布、珍珠等物,寻一销往西蜀之便捷通路罢了。于荆州而言,亦可坐收关税之利,岂非两全其美?“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具分量:“况且,刘益州(刘璋)处,景升兄难道就不想多一双眼睛,多一条联系的渠道么?“
“有些事情,官不便,商旅往来,反倒便宜。”
蒯良闻言,心中剧震。
士燮此言,看似只谈商贸,实则暗藏机锋。
一方面点明了交州货物入蜀的巨大利益和荆州可得的实惠,另一方面,更是隐隐暗示了借此渠道,或可加强与益州联系,乃至监控蜀中动向的可能!
这已超出了单纯商贸的范畴,涉及到了更高层面的战略布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绝非自己可以当场决断,沉声道:“士使君第三点,关乎重大,良需禀明主公,由他定夺。“
“理当如此。”士燮从容颔首,并不逼迫,“燮在此,静候佳音。”
接下来的几日,双方使者就细节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桓邻亲自执笔,与蒯良带来的荆州幕僚逐条斟酌《交荆商约》的条款。
从关税税率、交易品类、纠纷处理到商队规模、通行路线,无不反复拉锯。
士燮则稳坐钓鱼台,每日里或与蒯良饮茶论道,谈论经史,或巡视工巧坊、岭南学宫,展现交州之富庶与活力,丝毫不露急切之态。
他深知,文聘这把悬在刘表头顶的利剑,以及西线孙策的威胁,就是自己最大的筹码o
终于,在经历了数轮密报往来后,襄阳方面传来了刘表的最终决定。
基本同意了士燮的全部要求,包括默许交州商队经江陵入蜀这一条!
消息传回,太守府内核圈内,一片欢腾。
凌操咧着大嘴直笑:“主公,这下咱们的货能直接卖到蜀中去了,听说蜀锦价值千金,这下可发财了。
,赵云虽沉稳,眼中也难掩振奋。
打通入蜀商路,其战略意义,他自然清楚。
士燮抚须微笑,对桓邻道:“桓先生,这《交荆商约》,便由你最后润色,务必严谨周密,为我交州未来商贸,奠定百年之基。”
“领命!”
桓邻躬身应道,神情激动。
他深知,手中这卷薄薄的帛书,一旦签订,将彻底改变南方的商贸格局。
交州将从偏安一隅的化外之地,真正成为连接中原、江东、荆楚与巴蜀的商贸枢钮!
而这一切的起点,便是那布山城下,灰白色水泥城墙前,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和一位白袍将军横枪立马的绝世风采。
“子龙,”
士燮看向赵云,眼中满是激赏,“此战,你为首功,若非你在布山城下挫敌锐气,扬我军威,刘表岂会如此轻易低头?”
赵云连忙逊谢:“此乃府君运筹惟幄,将士用命之功,云不敢居功。”
燮摆笑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此乃治军理政之本。”
“你与文弼,皆有大功于交州。待商约签订,文聘之事了结,我当亲自为你们,及所有有功将士,设宴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