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宠那封信,终于在初春时,送到了曹操手中。
此时的鄄城,经过一冬的煎熬,城内景象更是凄惨。
严重的旱灾和蝗灾让存粮早已见底。
战马饿得皮包骨头,街上时有冻饿而死的尸体被草草拖走。
曹操拆开满宠的信,就着油灯细读。
当他看到士燮愿意提供五千石稻米,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然而,看到士燮要求他亲笔写下承诺凭证,以及满宠被“暂留”交州协助整饬法度时,眉头又深深锁起。
“好个士威彦……当真是滴水不漏。”
曹操喃喃自语,语气复杂。
这五千石粮食是救命的甘霖,但代价也不小。
那“绥南中郎将”、“交州牧”的空头名分倒也罢了,将满宠这等干才留在交州,无异于割肉。
可眼下,他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吗?
“主公,可是交州有回音?”荀彧见曹操神色变幻,低声问道。
曹操将信递给荀彧程昱等人传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士燮肯给粮,但要价不小。伯宁……怕是一时回不来了。”
程昱看完信,沉吟道。
“主公,满伯宁之才,确为可惜。”
“然眼下我军生死存亡糸于一线,五千石粮食足可让我军再支撑数月,赢得喘息之机。待我军缓过气来,再做计较不迟。”
荀彧也道。
“仲德所言极是。士燮此举,虽有其私心,却也显其并非毫无远见之辈。”
“他既看重伯宁,必不会亏待。伯宁在交州,或可成为我与交州之间的一条纽带,未来未必是坏事。”
“当务之急,是粮草!”
曹操是何等果决之人,利弊权衡瞬间清淅。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案前,铺开绢帛,提笔醮墨,略一思忖,便挥毫写下。
“燮公台鉴:孟德遭逢困厄,得公慨然相助,活我军民,恩同再造。所请‘绥南中郎将’、‘交州牧’等职,已专表上奏朝廷,必力促其事。”
“他日孟德若得脱困厄,重振旗鼓,必不忘公今日之情,永为唇齿,共扶汉室。”
“兹事体大,特书为凭。曹操顿首。”
写罢,他用上自己的兖州牧印信,吹干墨迹,装入信匣,火漆密封。
唤来一名贴身侍卫,吩咐道。
“你持此信,依伯宁来信所述路线,秘密南下交州,亲手交予士燮。沿途若遇盘查,宁可毁信,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诺!”
侍卫将信匣贴身藏好,重重叩首,转身融入夜色。
望着侍卫消失的方向,曹操心中五味杂陈。
他这封承诺信,等于承认了士燮对交州的统治,并将未来可能的盟友关系摆上了台面。
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今日之妥协,或许正是为了明日之崛起。
……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的权力泥潭,正变得愈发浑浊不堪。
车骑将军李傕与后将军郭汜,这对昔日共同把持朝堂的“盟友”,因权力分配不均和部下不断挑唆,嫌隙日益加深。
李傕骄横日甚,郭汜则不满李傕独揽大权。
二人府邸之间的街道上,双方兵马对峙巡逻的次数越来越多,气氛紧张。
这一日,曹操为士燮请封的表文,经过一番周转,终于摆在了李傕的案头。
李傕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身旁的心腹谋士笑道。
“这曹阿瞒,自己都快被吕布打没了,倒还有心思给交州那蛮荒之地的士燮请功?真是闲得慌。”
谋士凑近低声道。
“将军,此事或可稍作文章。”
“那士燮前番遣使程秉送来厚礼,显是急于求得朝廷正式名分。如今曹操也来凑热闹,不如卖个人情,准了这些个太守之职。”
“一来显得朝廷仍能号令远方,二来嘛……那士燮想必还会有所表示。”
李傕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恩,有点道理。那就准了士壹、士?、士武的太守之职。”
“至于士燮嘛……交州牧和将军号先压着,看他下次能送来什么更好的玩意儿。”
命令下达,文书很快拟好了仅批准士燮三位弟弟太守任命的诏书,只等用印颁发。
然而,这消息很快传到了郭汜耳中。
郭汜正在府中饮酒,闻报后冷笑连连。
“李稚然这蠢货,眼光短浅如鼠,只看得见眼前那点珍珠珊瑚!”
“那曹操虽暂困,然其势未绝,荀彧程昱等皆在世奇才,岂是易与之辈?”
“交州虽远,然士燮能稳坐多年,亦非庸才。”
“此时若爽快给了交州牧之位,既示朝廷恩宽,又能卖曹操人情,将来无论中原谁得势,我皆可进退有据!”
他越想越觉得李傕愚蠢,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你李傕卡着不给,我郭汜来给!
正好借此机会拉拢士燮和曹操,还能恶心李傕一把!
当下,郭汜也不通过正常程序,直接唤来自己的心腹文书,秘密拟了一道诏书。
不仅批准了士燮为“都督交州诸军事、交州牧”,还加了一个“安南将军”的虚衔。
写罢,他盖上自己控制的另一套印信,然后派人悄悄去驿馆,请来了度日如年的程秉。
程秉这些日子在长安,可谓是提心吊胆。
眼看着李傕郭汜矛盾公开化,长安城火药味十足,他只想尽快完成使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忽然接到郭汜秘密相招,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立刻跟随来人前往郭汜府邸。
郭汜在偏室接见程秉,态度竟比上次在李傕府中和气了许多。
他屏退左右,将那道新鲜出炉的诏书递给程秉,皮笑肉不笑地说。
“程主簿,久等了。李车骑处事谨慎,有些程序走得慢了些。”
“本将军感念士府君镇守南疆之功劳,特请得陛下恩旨,这便是正式的任命诏书,你收好。”
程秉接过诏书,展开一看,心中顿时狂喜!
不仅所求的交州牧之位到手,还多了“安南将军”的头衔。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连忙躬身行礼。
“多谢后将军,将军大恩,我主及交州军民必永世不忘。”
郭汜摆摆手,故作高深道。
“哎,不必多礼。朝廷如今虽处艰难,然对忠心臣子,从不吝封赏。”
“你回去告诉士府君,安心治理地方,朝廷是记得他的功劳的。至于曹兖州那边……也望他早日扫平叛逆,为国效力。”
这话里话外,明显是在暗示这道诏书也有卖给曹操人情的成分。
程秉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声应承。
“将军之意,秉必一字不差地带到,我主定感念将军恩德。”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准备,早日返回交州复命吧。”
郭汜意味深长地看了程秉一眼,示意他可以走了。
程秉如蒙大赦,将诏书小心翼翼收好,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郭汜府邸。
回到驿馆,他立刻吩咐随从收拾行装,一刻也不愿在这长安城多待。
他心中明镜似的,李傕郭汜翻脸在即,这长安马上就要变成修罗场。
自己能拿着这意外得来的丰厚“成果”全身而退,已是侥天之幸。
“快,快走,趁那两位还没真打起来!”
程秉催促着,匆匆离开了长安。
而就在程秉离开后不久,李傕终于得知郭汜竟敢背着自己另行下诏……且内容远超自己批准的范围,顿时勃然大怒。
认为郭汜此举是公然挑衅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