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太守府的书房里,士燮伸了个懒腰。
目光投在那幅愈发详尽的交州及岭南舆图上。
图上,代表士家势力的细小旗帜已密密麻麻插遍了,除苍梧之外的六郡之地。
三个月,仅仅是弹指一挥间。
但在这三个月里,交州的天,彻底变了。
士燮手指敲击着案几,听着桓邻汇报最新的兵力汇总。
“……主公,各部曲集成完毕,剔除老弱,补入新募俚汉精壮,加之接收各郡降兵、改编,如今我方能直接调动的战兵,已达三万二千馀众。”
“若遇紧要关头,紧急征召各郡守城兵、健壮乡勇,四万之数,并非虚言。”
桓邻的声音有些激动。
这个数字,在数月前是难以想象的。
士燮面色沉静,并无太多喜色。
兵力,从来不只是数字的游戏。
兵不在多,而在精!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
“三万二千……听起来不少。可这其中,有多少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有多少是心思各异的降卒?又有多少,是真正如凌操麾下那般如臂使指、历经锤炼的精锐?”
桓邻脸上的兴奋稍敛,如实回答。
“主公明鉴。新兵确占近半,降卒亦需时日整训磨合。如凌将军那般可称精锐者,恐不足八千。”
“其馀,需以战代练,以时间消化。”
“是啊,不足八千。”
士燮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投向舆图上荆州那片广袤富庶的土地。
“刘景升坐拥荆襄七郡,带甲何止十万?且水陆俱备,楼船千艘,钱粮丰足。”
“更兼北有袁术窥伺,东有孙氏馀烈未消,他若真被逼急了,豁出去抽调数万精锐南下,我这三万二千人,够填几条战线?”
书房内一时寂静。
实力的差距,是冰冷的事实。
交州新定,根基未稳。
内部需要消化集成,工巧之利转化为全面战力更需要时间。
此刻与荆州全面开战,绝非明智之举。
“所以,他送来这封信,倒是正好。”
士燮拿起案几上一封帛书,那是刘表措辞严厉的质问信,斥责士家兄弟擅权自立。
威胁要上奏朝廷,并暗示不排除兴兵问罪。
士壹、士?、士武三人也在房中。
闻言,士?忍不住哼了一声。
“哼!虚张声势!他刘表此刻敢派大军来吗?袁术、孙策是吃素的?”
“他是不敢倾尽全力来。”
士燮看了弟弟一眼。
“但他若只派一两万偏师,进驻苍梧,与赖恭、吴巨合流,步步为营,蚕食试探,不断给我们放血,我们也难受至极。”
“岭南疲敝,经不起长期消耗。”
“一旦被拖住,内部尚未抚平的矛盾就可能爆发,工巧坊的进度也会大受影响。”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交趾城宁静的夜色,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刘表此刻的处境,他洞若观火。
看似名正言顺的荆州牧,实则内忧外患,如坐火山口。
北方的袁术、东边虎视眈眈的孙家旧部,孙策虽年轻,已显峥嵘,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荆州内部,蔡、蒯、黄等大族盘根错节,也非铁板一块。
刘表首要之务是稳住基本盘,消化荆州。
绝无力,也不敢在此时大举南征,与一个刚刚集成、同仇敌忾的交州死磕。
“大哥的意思是……”士壹沉稳地问道。
“示弱,稳他。”
士燮转过身,“他不是要朝廷法理吗?我们就给他法理。他不是怀疑我们僭越吗?我们就表现得恭顺谦卑。”
他踱回案前,提笔醮墨?
“我这就亲自修书一封,回复刘景升。语气要极尽恭谨,称他为使君,自称边臣。”
“就说交州七郡,本为朝廷疆土,然朱符暴虐,激起民变,致使各郡动荡,生灵涂炭。”
“我士家世受皇恩,守土有责,不得已才暂代地方政务,绝非有意擅权,实为保境安民,等待朝廷新任命的贤能前来接管。”
他一边说,一边笔走龙蛇。
“信中要大肆诉苦,言交州地僻民贫,瘴疠横行,俚汉杂处,治理极难。”
“朱符留下的烂摊子如何棘手,乱民如何难以安抚,府库如何空虚,恳请刘使君念在同朝为臣、毗邻而居的份上,多多体谅,并在朝廷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早日派遣干吏能员前来,我等必拱手相让,绝无留恋。”
写到此,士燮停顿了一下,又笑道。
“另外,为表诚意,随信附上‘薄礼’一份。将府库中那几件前朝留下的精美犀角杯、象牙席,再配上合浦新贡的极品南珠一斛,给他送去。”
“就说是我士家一点心意,劳他打点朝廷使者,万万莫要因交州这点小事,惊扰了圣驾安宁。”
士壹、桓邻等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书信极尽谦卑,给足了刘表面子,将他抬到“代朝廷管辖”的道德高地上,让他一时找不到发作的借口。
而厚重的礼物,既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输送,缓和关系。
更是暗示。
交州有事,好处少不了你刘荆州的,何必打生打死,两败俱伤?
“妙啊!”
桓邻抚掌笑道,“刘景升此人,最好虚名,又重实利。主公此信此礼,正搔到其痒处。”
“他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更看清了此时南征的风险远大于收益,只要我等不再继续刺激他,短期内,苍梧那边应当无大战事了。”
“正是此理。”
士燮放下笔,将信缄吹干?
“稳住北面,我们才能赢得最宝贵的时间。消化六郡,编练新军,推广工巧,积储粮草。”
“其次,通好江东,甚至海路,换取我们急需的铁器、战马、工匠。待我们内部铁板一块,兵精粮足之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份睥睨,已说明了一切。
“大哥,那苍梧就一直留在刘表手里?”士?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苍梧?”
士燮走到地图前,手指点了点那个孤悬在外的点,“它现在是我们与荆州之间的缓冲。有它在,刘表觉得还有指望,就不会轻易走极端。”
“而我们,则可以隔着苍梧,慢慢渗透、影响,甚至离间赖恭、吴巨与刘表的关系。”
“时机成熟时,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要战,也要等我们准备好,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战而定,而不是现在被它拖入泥潭。”
他看向几位弟弟和桓邻,语气沉肃。
“传令下去,各郡守、将领,严守强界,不得主动向苍梧方向挑衅。但要加强巡防,警剔荆州小股部队的渗透和刺探。”
“内部,按照既定方略,加速推进。”
“清丈田亩,安抚流民,选拔人才,兴修水利,工巧坊全力运转。凌操的练兵,规模可以再扩大,但要更重质量。
“告诉凌操,我要的不是数量,是真正能打硬仗的铁军!”
“是!”众人齐声应命,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