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坐于主位,举杯敬酒,谈笑风生。
半场宴会下来,显得豪爽健谈。
士燮对俚人的风俗、狩猎、采集之事显得极为熟悉。
甚至能说出几种罕见草药的俚语名称和用途,引得那些头人啧啧称奇,倍感亲切,戒心大消。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士燮看准时机,放下酒杯,朗声道。
“诸位头人远道而来,燮不胜感激。如今这世道,中原纷乱,天子蒙尘,像朱刺史那般只知盘剥、不顾民生之辈,实非交州之福!”
他这话直接点明了朱符,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头人都放下酒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士燮站起身,声音慷慨激昂。
“我士燮不才,蒙朝廷信任,守此交趾一郡。别的不敢说,但求在我治下,汉俚一家,安居乐业!朱符加在诸位身上的那些无理赋税,从今日起,在我士家辖地,一概不认!”
“凡愿与我士家互市交友者,税赋减半!若遇灾荒困顿,我士家粮仓,亦愿开仓借贷,助诸位度过难关!”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头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减轻赋税、勾销旧帐、甚至肯借粮?这与朱符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天壤之别!
“士府君此言当真?!”一位苍梧郡来的老峒主胡须颤斗,颤声问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士燮斩钉截铁,“燮虽不才,亦知信义乃立身之本!岂会欺瞒诸位?今日所言,天地共鉴,在座诸位皆为见证!若有违逆,人神共弃!”
闻言,头人们纷纷起身,举起酒杯,用汉语或俚语高声表达着感激和拥护之情。
宴会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士燮趁热打铁,脸上带着酒意,更显得豪气干云,他大手一挥。
“如今这天下,强者为尊!我交州偏安一隅,若能汉俚同心,何愁不能自保?”
“甚至……将来在这岭南之地,开创一番新局面,让我汉俚百姓,皆能丰衣足食,不受外人欺侮!届时,诸位皆是从龙功臣,富贵共享!”
这番带着些许“大逆不道”却又极具诱惑力的话语,让这些本就慕强的俚人头人们听得热血沸腾。
他们早已受够了朱符等汉官的气,如今见到士燮这般既有实力又愿给他们好处的豪强,自然心生依附之意。
见火候已到,士燮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
“当然,欲保家园安宁,免遭外敌侵扰,终究需有自保之力。燮不才,麾下亦有数千儿郎,皆愿为保境安民效死。”
“然,交州山林密布,若有战事,还需倚仗诸位头人麾下的山林健儿,熟悉地理,骁勇善战,方是制胜关键。”
他目光扫过众人,笑道。
“他日若真有需要,燮欲向诸位借兵,共御外侮,不知诸位可愿助我?”
正在兴头上的头人们此刻哪会拒绝,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府君如此厚待我等,但有差遣,绝不推辞!”
“我寨中三百勇士,皆听府君号令!”
“没错!谁要是敢来交州捣乱,先问问我们手中的弓刀答不答应!”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士燮不仅初步赢得了俚人各部的人心,更悄然获得了一张在未来关键时刻可以动用的“兵符”。
虽然这些承诺尚需时日和利益去巩固,但无疑,在即将到来的交州权力变局中,士燮已经抢先一步,布下了一招妙棋。
送走酩酊大醉、心满意足的头人们。
士燮独立于庭院中,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目光清明如寒潭,望向北方荆州的方向。
内部初步稳定,俚人隐患暂消。
下一步,该全力应对那头盘踞在荆襄的猛虎了。
交州的未来,绝不会让予他人。
……
太守府侧院的丹炉青烟袅袅,一如往日,散发着混合草药与金属的独特气息。
士燮指尖捻起一撮新磨的矿粉,借着炉火光仔细审视其成色,对身旁的桓邻低声道。
“硝石纯度仍欠,煅烧火候还得再琢磨。不急,慢慢试。”
桓邻躬敬应下,随即呈上一卷新到的简牍。
“主公,荆州方面的新动向。刘表增派往零陵、桂阳的兵力已超三千,以‘剿匪’为名,实则频繁越境勘测地形,与我们的巡防队已有数次小规模对峙,皆被凌将军的人逼退。”
“另外,其派来的那些儒生,近来言辞愈发尖锐,竟公然在市集宣讲,暗示交州‘不习王化,僭越礼制’。”
士燮闻言,嘴角只微微一扯。
似笑非笑,将手中矿粉轻轻弹入一旁盛水的陶碗中,看着它嗤地一声化开。
“跳梁小丑,吠影吠声。让许靖先生的门生去应对,引经据典驳斥便是。至于边境……”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冷光,“告诉凌操,底线守死,一步不让。若对方敢动刀兵,就地歼灭,不必请示。但要拿捏好分寸,是‘被迫反击’,而非主动挑衅。”
“明白。”
桓邻记下,稍作迟疑,又道。
“还有一事,朱符刺史在广信……闹得愈发不堪了。听闻他为了凑足所谓‘进献朝廷’的财货,竟纵容手下军士强闯合浦郡几处俚人大峒,抢夺珍珠、犀角,杀伤了不少人……”
“几个大峒已联合起来,闭寨自守,扬言再不纳粮。广信城内,也是怨声载道。”
士燮沉默片刻,缓缓走到窗边,望向东北方向。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不必管他,我们只管守好自家门户。朱符那边,他每多倒行逆施一分,将来这交州的民心,便多向我们靠拢一分。”
“注意搜集其罪证,尤其是与荆州私下往来的蛛丝马迹,日后自有大用。”
桓邻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躬身退下安排去了。
士燮独自在丹房内静立片刻,忽然开口:“阿石。”
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依旧是那般精悍沉默。
“主公。”
“随我去军营看看。”
交趾城西,新辟的校场。
此地原本是一处缓坡荒地,如今被彻底平整夯实,四周立起了木栅,更有了望塔楼林立,戒备森严。
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里面传来军官粗粝的口令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守营士兵远远见到士燮车驾,立即无声行礼,迅速打开营门。
进入其中,景象更是令人摒息。
近千名精壮士卒,正分为数十个小组,进行着各种训练。
有的身负沉重石锁,在校场上来回冲刺,有的手持包着麻布的木刀木枪,捉对厮杀。
更远处,一队队弓手正对着草靶反复拉射,弓弦震响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