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午膳上了又换,换了又撤,几乎是一筷都没动过,桑芷看见自家娘娘日益消瘦的身子,急得急得眼圈都红了。
她端着刚热好的枸杞黄精鸡汤,轻步走到宋芜身边,声音带着几分恳求,“娘娘,您多少用些吧?这鸡汤熬了两个时辰,软烂得很,不伤脾胃,您这样不吃不喝,身子怎么撑得住?”
“若是传出去,更要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得意了。”
宋芜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落了一地的粉海棠花瓣出神,闻言只是淡淡摇了摇头,声音轻得象一缕烟,“放着吧,没胃口。”
桑芷还想再劝,恰好这时,外面传来洒扫小太监的窃窃私语声。
“我刚从内务府回来,路过含章宫时瞧见御前的人传话让甘宝林去紫宸殿伴驾呢。”
宋芜指尖僵住,阻止桑芷要出去呵止的动作,静静听下去。
“这又有什么稀奇的,都半个月多了,不是一直如此么。”
“唉,也不知道咱们娘娘和陛下置的什么气,陛下再也没来过咱们未央宫,现在还能偶尔想起来赏赐东西,再过些时日早忘没影儿了。”
“还有功夫说闲话,看来是差事不够多,正殿青砖沾了灰尘,去打桶水跪着擦干净!”魏承看见后冷声喝道。
“是是。”
两个小太监得了魏承的训斥,头一缩苦哈哈去擦地板了。
桑芷暗骂那两个多嘴的奴才,“娘娘您莫要放在心上,奴婢待会儿去狠狠掌那两人的嘴!”
“他们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能有什么错。”宋芜扯出一抹笑,实则比哭还要难看。
看得桑芷心里酸涩得难受,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婢嘴贱被姚婕妤抓了把柄,这才让她去仁寿宫告状,若不然好端端的哪有这一遭。”
“哪里就是你的错了。”宋芜听见声响忙按住她的手,“太后看本宫碍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便是没有你,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缘由来,再说,她训诫我一个妃子还用理由么?”
桑芷瘪着嘴眼框一红,“娘娘……”
宋芜轻叹了声,“两个人之间存在的问题会一直存在,不是说刻意避开就会消除,总会有爆发的那一日的。”
她低眉看向那张被仔细收着的宣纸,仿佛他握着她的手心写下他的表字就在昨日。
他做高居庙堂的圣明天子,不因独宠一事污了圣名,这难道不是她想看到的么,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
紫宸殿内,赵栖澜埋头处理政事,身侧有一面容清秀的女子低头研墨,正是在这站得腿酸脚疼,研墨研得手腕快不是自己的甘兰鸢。
自从御前的人叫她来伴驾,她便站在这给陛下研墨,甚至从始至终陛下都没正经跟她说过一句话。
但哪怕如此,甘兰鸢依旧心底忍不住泛甜。
她偷偷觑了一眼上首之人,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丰神俊逸的年轻天子身着明黄龙袍,领口袖口绣着暗金云纹,沉稳中透着帝王的威仪。
他垂着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着,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阳光通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在衣料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即便只是静静坐着,周身也萦绕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轻易惊扰。
她一时看愣了神,赵栖澜习惯性抬笔醮墨,剑眉微微一蹙,头抬也未抬,“若累了便下去,换底下奴才来。”
甘兰鸢这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看,砚台里的墨汁不知何时已经干涸,只留下一滩乌黑的痕迹。
她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斗着说道,“陛下恕罪,是臣妾走神了,这才没能及时研墨。”
赵栖澜叫她来也是图个清净,谁知做事毛手毛脚。
“你……”他头抬了一半,视线触及御案下首那张桌案,整个人顿住,上面还摞着几本她没学完的四书五经。
不禁想起那丫头在紫宸殿的日子,有时她看书看得眼睛疼,百无聊赖时便会来他身边打岔,她倒是也自告奋勇说要研墨。
研墨一事最费手腕,要施巧劲儿,他一方面怕她弄得手腕疼,另一方面…怕自己批折子贻笑大方。
谁知这丫头倒是做的有模有样,显然很是熟稔。
就是没研一会儿就扑进他怀里嚷嚷着累,说要陪他批折子,实际连一刻钟都没到,她窝在他怀里睡的倒是香。
思及此,赵栖澜不免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烦躁之意尽显。
甘兰鸢久未听到下文,她斗着胆子抬头,顺着视线看去,见陛下对着一张书案发愣,不由得猜测,出口的声音婉转娇柔,“陛下可是思念大皇子殿下了?”
依她看来,一般帝王御案下摆着的书案,无非就是教导考校皇子学问所用,就如同她父亲教导她兄长学识一般。
谁知赵栖澜收回目光,言简意赅,“不是。”
甘兰鸢一时尴尬在原地,不知道该接什么。
他淡淡瞥了一眼,“平身吧。”
“谢陛下。”
甘兰鸢起身时动作仓促,肩膀猛地撞到桌边,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当啷”一声翻落,从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带着几滴乌黑的墨珠直直飞向赵栖澜——’啪嗒’几声细微轻响,墨渍不偏不倚落在他腰间悬挂的明黄香囊上。
那绣着细密龙纹的香囊本是威严华贵,此刻突兀的墨点象生了锈的斑痕,格外扎眼。
甘兰鸢吓得浑身一僵,重新跪了回去,“陛下恕罪,臣妾并非有心,臣妾…服侍您换一个吧?”
赵栖澜垂眸看向腰间的墨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看地上的甘兰鸢,忙拆开香囊去查看里面盛放的两缕结发。
指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抚摸了一遍,并无墨渍才放下心。
甘兰鸢看见帝王小心翼翼检查结发,甚至随身携带,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喉咙象是被什么堵住。
艰难笑了下,“都是臣妾不当心,这才差点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结发……”
能与陛下结发之人,世间无非仅有中宫皇后了。
或者说,甘兰鸢潜意识觉得这样想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赵栖澜让冯守怀换了一枚新的香囊来,小心仔细将结发放入,听见甘兰鸢的话后,想也未想道,“不是皇后的。”
这一刻,甘兰鸢脸上温婉的神情没能维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