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趴在带着露水凉意的草丛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上狂敲乱打的声音,咚咚咚,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另外三名猎手,他们同样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握著投掷矛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鼻翼翕张,呼吸粗重。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涩味、泥土的腥气,以及名为“恐惧”和“兴奋”混合的、难以言喻的荷尔蒙味道。
林封内心疯狂祈祷:“老天爷,玉皇大帝,如来佛祖,随便哪个路过的大神,保佑石头他们别掉链子,保佑这群牛按剧本跑,保佑我们别哪个倒霉蛋脚滑最重要的是,保佑待会儿跑起来的时候,我这副疏于锻炼的现代人体格别当场报废”
他甚至下意识地夹紧了臀部肌肉,生怕某个不争气的器官在关键时刻提出抗议:“千万别有哪个憨货现在想拉屎”
就在这时——
“啾——哩哩——!”
一声尖锐而突兀的鸟鸣,划破了平原上相对宁静的晨空,正是林封设定的信号!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牛群的上风处。
几乎是信号响起的下一秒,如同平地惊雷,几声蕴含着原始蛮荒力量的咆哮猛地炸响!
“嗷吼——!!”
“哇啊啊啊——!”
紧接着,是石块砸击地面、撞击牛角的“砰砰”闷响,以及更加狂野的、毫无意义的呐喊和吼叫。石头小组完美地执行了任务。
原本安详如黑色礁石的牛群,瞬间炸开了锅!
巨大的牛头猛地扬起,出于植食动物面对危险的本能,它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庞大的身躯在神经反射的驱动下骤然启动,朝着与噪音来源相反、且地势更为开阔平坦的方向——也就是林封小组埋伏的侧翼——轰然奔逃!
几十头重量以吨计算的庞然大物同时启动、加速,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大地开始呻吟、颤抖,碗口大的蹄子疯狂地践踏着草地,发出沉闷如战鼓擂动的“咚咚”巨响,草屑、泥土被高高扬起,形成一片弥漫的尘雾。
牛群奔跑时带起的风声呼啸著,混合著它们惊恐而愤怒的哞叫,汇成一股排山倒海、毁灭一切的声浪,扑面而来!
林封小组的四人,此刻的感受无比真切——他们就像是站在了铁轨上,眼睁睁看着一列失去控制的钢铁列车,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迎面冲来!那股原始的、纯粹的、物理层面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年轻的“松鼠”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缩,握著长矛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林封猛地扭头,用尽生平最凶狠的眼神死死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敢跑就宰了你”的赤裸裸威胁。
“松鼠”接触到这目光,一个激灵,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趋势,只是牙关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林封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让他口干舌燥,四肢发冷,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他死死盯着狂奔而来的牛群,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飞速计算著距离、速度和提前量。
牛群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领头公牛鼻息喷出的白汽,能闻到它们身上浓烈的腥膻气味。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就是现在!
“准备——”林封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他猛地半蹲起身,右臂后引,投掷矛的尾端抵在肩窝,矛尖对准了那头早已锁定的、略显老态的公牛肩胛部位!
另外三名猎手也同时做出了投掷姿势。
“投!!”
一声令下,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松开!
“咻!咻!咻!咻!”
四根长矛撕裂空气,带着猎人们全部的力量和期望,化作四道致命的黑影,闪电般射向奔腾的牛群!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林封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自己那根矛的轨迹,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然后——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刃穿透厚皮和肌肉的声响,虽然微弱,但在林封耳中却如同天籁!
他的长矛,精准地命中了目标!矛尖没入了那头老野牛的肩胛附近,几乎在同一时间,岩投出的长矛也狠狠扎进了另一头野牛的腹部侧后方!
“哞——!!”
受伤的老牛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惊天吼叫,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但求生的本能和狂奔的惯性让它没有立刻倒下,反而带着身上颤巍巍的长矛,更加疯狂地向前冲去。
另一头被岩射中的牛也惨叫着,脱离了大队,向着斜刺里狂奔。
“拿矛!追!盯住那头老的!”林封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欣赏自己的战果,一把抓起靠在身旁的第二根、更为粗壮的主力长矛,如同弹簧般从草丛中蹿了出去!
猎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抓起第二根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跟着林封,如同四支离弦之箭,朝着那头带着“标记”、依旧在狂奔逃窜的老野牛追去!
狩猎中最艰苦、最考验意志的部分,正式拉开帷幕。
一开始,凭借著肾上腺素的后坐力和短距离爆发,林封还能紧紧跟在猎人们身后,甚至能抽空观察一下野牛逃跑的路线。
但仅仅几分钟后,残酷的现实就给了他沉重一击。
肺部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灼烧般的刺痛。
双腿变得如同灌满了铅,越来越沉,每一次抬腿都感觉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淌下,模糊了视线,咸涩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心脏更是疯狂工作,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我靠这这牛是是吃了核动力电池吗?”林封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脑子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吐槽,“这这他妈比比甲方爸爸催稿还还难熬肺肺要炸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泥沼里挣扎,每一次呼吸都是奢望。
反观石头和其他三名猎人,虽然也是满头大汗,胸膛剧烈起伏,喘著粗气,但他们的步伐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原始而稳健的节奏,眼神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奔逃的黑点,显示出令人绝望的惊人耐力。
石头甚至还有余力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脸色发白、脚步踉跄的林封,眼神里透露出清晰的关切,仿佛在问:“老板,你行不行啊?要不你歇会儿?”
林封接收到这个眼神,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歇歇个屁啊老子可是ceo不能认怂”他咬著牙,几乎是用意志力拖着身体往前挪。
麻的得调整一下,不急着非得追上去,这种靠耐力的,就应该慢慢追着受伤的猎物的踪迹来。
不再追求速度之后,林封感觉好受了不少,以慢跑追踪著受伤的老牛的踪迹。
他们追着地上淅淅沥沥的血迹和清晰的蹄印,翻过一个个长满野草的缓坡,冲过一条冰冷刺骨的、水深及膝的小溪。
冰凉的溪水暂时缓解了腿部的酸胀,却也带走了不少体温。
那头老野牛的情况显然也在恶化,它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步伐变得凌乱而踉跄,奔跑加剧著伤口撕裂,鲜血流淌得更多,在它经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色飘带。
它的哞叫声也变得虚弱而痛苦,不再充满暴怒,而是充满了绝望。
“它它不行了!”林封看到希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加加油!快快了!”
这句话如同强心剂,让已经露出疲态的猎人们精神一振。
终于,在追出好几公里,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后,前方那头庞大的老野牛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前腿一软,庞大的身躯如同山岳倾颓般,“轰隆”一声重重地侧摔在地上,溅起漫天草屑和尘土。
它挣扎着,还想用后腿蹬地站起来,但失血过多和极度的疲劳让它徒劳无功,只能徒劳地扬起巨大的头颅,血红的眼睛瞪着逐渐逼近的猎人,鼻孔喷出带着血沫的白汽。
“围住它!小心它临死反扑!”林封喘著粗气,扶著膝盖下令。
无需他多说,经验丰富的猎人们自动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包围圈,手中紧握着重型长矛,警惕地盯着地上这头垂死的巨兽。
石头越众而出,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猛兽般的咆哮,双臂肌肉虬结,将那根最粗壮的长矛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箭步上前,从侧面避开挣扎的牛角,猛地将长矛刺入了野牛脖颈下方、心脏所在的区域!
“噗——!”
矛尖穿透肌肉,直达要害。
老野牛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最后一声微弱而绵长的哀鸣,最终,那充满野性与力量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砸在草地上,再无声息。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瞬间的死寂之后,是压抑到极致后的彻底爆发!
“嗷——呜——!!”
“哈哈哈!”
猎人们丢下长矛,围着这头小山般的战利品,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狂喜的吼叫和呐喊!
他们用力捶打着彼此的胸膛,跳着原始的、毫无章法的舞蹈,脸上涂著的油彩被汗水和泪水晕开,显得更加滑稽,却也更加真挚。
他们看向被岩和“松鼠”搀扶著、几乎站立不稳的林封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近乎疯狂的崇拜和敬畏!
是巫!是巫的智慧,带领他们来到了这片丰饶而危险的土地!是巫的战术,让他们以微小的代价,猎杀了这头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庞然大物!是巫的力量(他们自动忽略了林封后半程的狼狈),给予了他们勇气和胜利!
林封一屁股瘫坐在草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重组了一遍,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眼前这头需要仰望的野牛尸体,看着欢呼雀跃、如同孩童般的原始猎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成就感和豪情,如同暖流般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狼狈。
他咧开嘴,想笑,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
他对着同样兴奋、但还保持着几分克制的石头,断断续续地说:
“告诉告诉大家今晚全族吃肉管饱!”
石头用力点头,转身对着还在狂欢的猎人们,用尽力气吼道:“巫说!今晚!肉!随便吃!吃到撑!”
欢呼声再次拔高了一个八度。
林封喘匀了几口气,看着眼前幸福的烦恼,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还有石头回去记一下下次咱们得搞个投矛精准度考核成绩跟分肉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