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微热的余温在苏哲指尖萦绕不去,像刚刚啜饮过滚烫的鲜血。【暴食】在意识深处餍足地低咆,却又贪婪地渴求着更多、更鲜活的恐惧与绝望。
审讯室的灯光苍白地打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他交握的双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搓动,彷彿在回味着某种触感。
单面玻璃外,雷战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几乎要将这层伪装彻底刺穿。他死死盯着苏哲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那蜷缩的姿态,那微微颤抖的肩胛,都透着无辜者的惊惧。可偏偏,就在刚才那一瞬,当林梦鱼视线扫过时,这少年低垂的眼帘下,似乎闪过了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寒光,快得像是错觉。
“他很害怕。”林梦鱼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重复着之前的判断,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收缩的瞳孔出卖了她。她的指尖冰凉,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如潮水般湧来的、近乎撕裂的感知冲突。保护欲与预警信号在她的共情能力中疯狂对冲,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少年形象,与此刻感知到的、散发着血腥与毁灭气息的存在,正将她的认知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奇怪的感觉?”雷战的声音沙哑,带着砂石摩擦的质感,他没有看林梦鱼,目光依旧锁死苏哲,“说清楚。”
林梦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将共情能力聚焦于玻璃后的少年。这一次,那感觉更为清晰——冰冷,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冰冷,如同深海之下的暗流,裹挟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一种…毁灭一切的慾念。这感觉
她猛地瞪大眼睛,呼吸一滞。
这感觉,与她之前在赵魁死亡现场,从那几乎消散的残留气息中捕捉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此刻更为凝聚,更为…鲜活!
“雷队…”她的声音发紧,“现场…那道残留的气息…”
雷战霍然转头,眼中精光爆射:“和他有关?”
“不能说有关…”林梦鱼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共情带来的冲击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是…同源。冰冷,杀戮,毁灭…是同一种东西!”她终于说出了最可怕的判断,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同源!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雷战脑中炸开。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起来——那精准得不似人类的割喉手法,凭空消失的兇器,墙上挑衅般的血符,还有林梦鱼此刻反常的确信。
荒谬的念头不再是疯长,而是瞬间紮根,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一直追查的,根本不是什么无辜捲入的受害者,也不是什么被逼到绝境的复仇者。这看似脆弱的少年皮囊之下,蛰伏着的,是远超他想象的东西!
“通知证物科,最高优先顺序处理那个血符!调用所有许可权,我要苏哲入狱前后,所有监控,一帧一帧给我看!”雷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尤其是…他没有被直接拍摄时的行为细节!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他要知道,这伪装的羔羊,究竟何时会露出獠牙!
下属领命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而审讯室内,一直低着头的苏哲,彷彿承受不住这沉重的静默,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泣音的抽噎。这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林梦鱼的心猛地一揪,那股强烈的保护欲再次抬头,几乎要压过共情带来的警告。难道…真的是她感知错了?
雷战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眼神深处的怀疑却如同坚冰,没有丝毫融化。他见过太多演技高超的罪犯。
就在这时,苏哲似乎无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直交握放在腿上的手微微分开,露出了之前被遮挡的、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指尖。
那指尖,正对着单面玻璃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叩击着。
嗒…嗒…嗒…
声音很轻,淹没在环境的噪音里。
但雷战和林梦鱼都看到了。那节奏…古怪而熟悉。
雷战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节奏…这他妈是监狱里某些特定犯人用来传递信息的暗码!而且,是其中代表“狩猎…开始…”的一段!
几乎是同时,林梦鱼的共情能力被动捕捉到一股极其短暂却尖锐的恶意,如同毒针,从苏哲的方向骤然而生,又瞬间消失,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幻觉。但那恶意指向的方向她猛地扭头看向审讯室外的某个方向,那是信息处理中心?他在针对什么?
苏哲依旧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彷彿那轻微的指尖动作只是紧张下的无意识行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暴食】因为这隐晦的挑衅而发出愉悦的震颤。鱼儿不仅嗅到了血腥,已经开始不安地搅动水面了。
而猎人,已经失去了陪幼稚猎物遊戏的耐心。
他需要信息,需要找到那个躲在幕后,篡改卷宗、编织谎言的“伪善裁决者”陈景行的确切证据。警方受限的程序太慢,他需要更…直接的渠道。
脑海中,一个猥琐而贪婪的形象浮现出来——老鬼,那个在旧城区下水道里经营着情报生意的老鼠,一个被“人格清除”组织追杀多年,却像蟑螂一样顽强活下来的前外围成员。他手里,一定有点东西。
几分钟后,雷战接到下属汇报。
“雷队,监控筛查有发现!苏哲在被押解进入看守所外围走廊,有一个监控盲区转角,时间大约三秒。出来时,他低头系了一次鞋带,动作…有点彆扭,不像普通人系鞋带的习惯。”
“放大!把他系鞋带的手部动作做高清处理!”雷战低吼。
图像被放大、锐化。屏幕上,苏哲的手指灵活地缠绕着鞋带,但那动作的发力方式和角度,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鍊的、属于顶尖杀手的精准与控制力!
雷战死死盯着屏幕,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这绝不是普通人!这他妈是经过严苛训练形成肌肉记忆的专业人士!
“还有,”下属继续汇报,声音有些迟疑,“我们分析了赵魁死亡时间段内,监区附近所有的音频记录…有一段非常微弱、疑似口哨的音频片段,被环境噪音掩盖了,技术处理后才分离出来。频率很奇怪,不属于任何已知的…”
“播放!”雷战命令。
一段经过降噪和增强的音频通过扬声器播放出来。
那是一种尖细、诡谲,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口哨声,断断续续,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心生寒意。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年轻警员忍不住低骂。
林梦鱼却在听到这口哨声的瞬间,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捂住耳朵,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惊骇。
“是…是他们…”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组织的…处决信号…我在…在共情到某些受害者残留感知时…‘听’到过…”
处决信号!
雷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苏哲!口哨声!处决信号!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彻底闭环!
他猛地转头,猩红的目光死死钉在单面玻璃后的苏哲身上。
而审讯室内,苏哲彷彿感应到了这几乎要杀人的注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苍白的光线下,他那张俊秀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眼眶微红,任谁看去都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少年。
然而,当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透过单面玻璃,精准地“对上”雷战几乎喷火的视线时,那眼底深处,再也没有丝毫之前的脆弱与惊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彷彿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
戏谑。
紧接着,在那戏谑之下,一股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如同深渊般令人窒息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汹湧而出,瞬间席捲了整个观察室!
“呃!”林梦鱼闷哼一声,共情能力让她首当其冲,几乎被这股恶意冲击得晕厥过去,扶着墙才勉强站稳,看向苏哲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雷战也是浑身一僵,那股冰冷的恶意让他这种刀头舔血的老刑警都感到一阵心悸。
然后,他们清晰地看到,苏哲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微笑。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雷战死死盯着他的唇形,辨认了出来——
“遊戏,升级了。”
下一秒,苏哲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又恢复成了那副苍白脆弱、惊魂未定的模样,彷彿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他们的集体幻觉。
观察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诡异的处决口哨声,还在技术员的电脑上,一遍遍地循环播放着,如同丧钟敲响的前奏。
雷战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指节瞬间红肿。他死死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
他知道,规矩、程序,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犯。
而是一个怪物。
一个正在精心编织罗网,并将他们都视为猎物的怪物!
苏哲重新低下头,感受着【暴食】因外界瀰漫开的恐惧与震惊而传来的愉悦波动,指尖那微热的余温再次浮现。
下一个该去找那只知道不少秘密,又足够贪婪和恐惧的老鼠了。
当那象征死亡的组织口哨声,在他与老鬼交易时响起,那只老鼠脸上,一定会露出比死亡本身更有趣的绝望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