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律例森严,民间严禁私设娼馆。
金玉楼这等所在,虽集合了赏曲听书,看戏观舞诸多功能,但它最主要的作用,依旧是宴饮。
其建筑格局共有四层,一楼大厅最是宽阔,可容纳百人吃喝。
二三楼为雅间私座,可供客人日夜酗酒酣战。
至于顶楼,是真正的隐秘空间,专为贵宾们所设,且需要提前挂牌预约。
有传言称,连临江郡王,都曾在那高阁之中以酒会友。
陆川不曾去过四楼。
在那里,一顿饭就得花费几十上百两,和销金窟没甚区别。
以丁义山的身家地位,必然也不可能独自上四层吃喝。
但这回,陆川却看到后者未在二三层停留。
“他去见谁?”
陆川心中思索,再度尾随过去。
丁义山武道境界不高,不过初入六品,根本没有发觉身后有任何异常。
很快,他来到金玉楼四层,被侍者引着,钻进某间客房。
待那侍者退出,关上门正要转过身时,陆川反应极快,整个人直接蹿升而起,将身形隐匿在梁柱之上。
等到对方离开后,陆川才飘然落下,先记好了房间位置,又走到廊道尽头,推开天窗,翻到了瓦檐下。
接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控制气息,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响动。
金玉楼盖顶所用的瓦,都与别家不同,表面刷着金漆,被夕阳馀晖映照,整个屋顶都熠熠生辉,这派头无愧“江州第一楼”的名号。
陆川摇了摇头,这个地方,令得多少江州人心神向往,但却并非是自己的福地。
将两块“金瓦”搬开,下方竟还有一层厚厚的木板,好在其拼接之处尚有缝隙,陆川将脑袋贴了上去,瞪大眼睛观察。
果不其然。
那房间中,除了丁义山之外,还端坐着一个虬髯中年男子,可惜受角度所限,难以看清对方面容。
陆川只能够全神贯注听双方对话。
“之前说的事,丁旗官可曾想好了?”
“只要你愿意佐证,陆庭峰军侯的位置是你的,其抄没的家产田地也一并归属于你。”
画面中,丁义山抬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慢悠悠说道:
“江州武备营人马不过六千,却是直抵上京最近的州兵营地,早在数十年前,一直受到陛下重视。”
“然而近年来,国师野心渐长,先后使用手段除掉了前任都尉,以及两名军侯。”
“其实你们根本不了解陆庭峰,他虽然出身大皇子派系,其实效忠的,一直是皇庭。”
“至于他那个草包儿子,能做出醉酒泄露仙藏押送路线如此愚蠢行为,对诸位控制江州军政,更是毫无威胁,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如果能放他们父子俩一命,副都尉的要求,丁某人绝对可以办到!”
话音落下,中年男子冷笑道:
“呵,早就听说那陆庭峰待你一向冷酷严厉,你倒是对陆家忠心耿耿,都到了这等境地,依旧不忘要保全他父子俩。”
“可惜似你这等小人物,怎会明白,陆家父子的性命根本无关轻重,有没有陆庭峰,都无法阻止我等掌控江州。”
“之所以要让陆家下场凄惨,只是为了杀鸡儆猴而已,为了让朝廷里的中间派们好好看看,不站队的下场,和站错队是一样的。”
“你以为是那姓陆的小子醉酒误事?”
“其实江州上上下下,从寻觅仙藏的采办,驿管的领事,州营半数军官,甚至罗天教,镇魔司,乃至上头决定押运路线的兵部阁老,全都有我们的人,谁敢与我们作对?”
说到这里,那中年男子缓缓前倾身体,沉声道:
“本副都尉是觉得丁旗官精明能干,是个成大事的人,所以才与你讲这些,须知大势难逆。”
“只要你答应构陷陆家父子罪状,待馀某坐上都尉之职,你便是下任副都尉,连升两级,如何?”
阁楼顶层夹板之上,陆川心中无比震惊。
丁义山,并非如他所想,乃泄露背刺陆家之人。
恰恰相反,对方在如此艰难境地之下,竟还想着要保父子二人性命。
而另外一边,陆家遭此劫难的原因,也并非是他醉酒误事,这只不过是顺带收拾他,好将他流放西陲方便暗中杀死的由头罢了。
国师派系的力量,早已经渗透进江州大大小小的角落,堪称恐怖无比。
最后,陆川心中的另一个疑惑也被解开。
难怪大皇子那边毫无动作,估计在对方心中,陆家这种不确定因素,根本不值得耗费力气搭救,反倒是陆家父子死了,发挥的作用才会更大。
至少将来,这件事情,能够成为对国师一派口诛笔伐,构陷忠良的罪证。
“果真是吃人的世道!”
陆川心中冷若寒霜,而就在这时,他也听到了丁义山的回答。
只见那个性子自幼倔强,但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家伙。
象一棵风中寒竹般矗立而起,坚绝的摇了摇头,沉声道:
“如此,恕丁某难以从命!”
砰!
虬髯中年男子手中的酒杯,重重的砸在案台上。
数道风声,于房间之外“唰唰”响起,竟是早就埋伏在暗处的杀手,在此时,亮出了獠牙。
“听了本都尉这些话,不答应,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金玉楼?”
丁义山只是注视着他,目光渐渐变得轻篾。
他哪里不知这是场鸿门宴,可为了陆叔叔和小川,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尝试一下。
至于这条命,死又何惜?
“真是不识抬举,动手!”
中间男子站起身来,一挥袖,四名杀手当即提刀,朝丁义山斩去,气息爆发间,俨然俱是武道六品的军中高手。
其中最强者者,约莫有六品巅峰的实力。
丁义山不怕死,却不会等死。
刀光袭来,他当即催动气劲躲避,而后一脚踢翻面前案台,紧接着撞门而出。
然而对手的动作更加迅速。
两名黑衣杀手闪身过去,直接将前者退路锁死。
“你跑不了!”
丁义山面露绝望之色,然而就在他准备搏命一战时,一声巨响,却是从众人头顶传来。
木板断裂,砖瓦横飞,烟尘巨浪之中,有道人影如鬼魅般,朝着虬髯中年男子袭去!
不是陆川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