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昙作为皇子,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地去办这些事情,将书信写完之后让刚刚到达的锦衣卫和东厂大部队派人送到渤海边关。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再亲自嘱咐,自然会有人将这一切办好。
而他作为一个上位者,只需要静静等待就行。
这是他这段时间在学堂老先生那里学到的东西。
不过对于他这种向来就喜欢直接动手,直来直往的人来说,是绝对坐不住的。
“李百户呢?”
“谁?”
姬昙这才想起来这些人不知道自己认识李叶青之事,更不知道李叶青就来自宫里,赶忙开口解释。
“李叶青,东厂的那个百户,父皇这次提了他的名字,说他的差事办的不错两次!所以我想见见这个人。”
身后跟着的崔副千户闻言,心中不再惊讶,他自然是知道李叶青的,当初就是这个家伙将宫里来的天使气走,将自己也吓得够呛。
“他想来应该是回去睡觉了,要不要我去叫他过来?”
“不必了,你有什么事便去办吧,不用专门跟着我。”
姬昙一听就知道,这确实是自己认识的李叶青的风格。
崔立峰有些为难。
“可是陈督公让我贴身保护殿下”
“怕什么?这里是平谷城,又不是渤海王府!再说了,你也不过是元丹境,实力还比不上我,到时候真打起来,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回去吧!”
说完直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崔立峰眼看五皇子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有什么说的?
只能躬身告辞,五皇子则是循着早就问出来的地址去查找李叶青。
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好运道,两次破大案,得到皇上、皇子的青眼。
上次张太监那事运到也好
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个运气?
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副千户。
真是时也,命也
到了院子旁边,姬昙就听到一阵诵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
姬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缓步走入。
小院不大,陈设简陋,却打扫得干净。
正屋的门虚掩着,那低沉而平和的诵经声正是从里面传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轻轻推开门,只见李叶青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卧床休息,而是端坐在屋内唯一一张简陋的木桌旁,身姿依旧挺直,双眼微闭,指尖缓缓拨动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深色念珠,嘴唇无声开合,默诵着经文。
他脸色苍白,左臂用布带吊在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是伤势不轻。
晨光通过窗棂,照在他沉静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显现出几分沧桑。
听到推门声,李叶青诵经的声音微微一顿,缓缓睁开眼。
看到来人是五皇子姬昙,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他并未立刻起身行礼,而是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继续将最后一段经文低声念完,方才放下念珠,缓缓站起身,躬身行礼:“卑职李叶青,参见五殿下。伤势在身,礼数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
姬昙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在桌旁另一张凳子上坐下,目光扫过李叶青苍白的脸和吊着的骼膊,眉头微挑:“不必多礼。伤势如何?来的路上我都听陈督公说了,你这次的事情做的不错。本来送你出宫不过是三哥的一步闲棋,没想到几次发挥作用,三哥这次在父皇面前得了夸赞,还得多谢你。昨夜之事我也都知道,你们尽力了,伤势如何?”
“不敢言谢,至于伤势,谢殿下关心,皮肉之苦,无碍性命。”
李叶青重新坐下,语气平淡。
姬昙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串念珠上,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方才念的是什么经?倒是少见你这般……虔诚。”
他印象中的李叶青,是宫里那个机敏甚至有些滑头的小太监,是这个敢打敢拼、心思缜密的查案能手,却从不是个会如此虔诚念经的人。
李叶青沉默了一下,眼神黯淡了几分,低声道:“是《渡人经》。”
“《渡人经》?”
姬昙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语气放缓了些,“是为……超度你那些战死的属下?”
他听说过昨夜县衙的惨烈,东厂和锦衣卫折损了不少人手。
李叶青缓缓摇头,目光望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某些不愿回忆的景象,声音更沉:“不全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也为那些孩子……那些被关在笼子里,日日放血,直至枯竭而亡的孩子。卑职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他们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还有那满缸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
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和地窖中恐怖的景象,仿佛再次扑面而来,让他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他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但眼底深处的痛苦与愤怒却难以完全掩饰。
姬昙脸上的随意之色瞬间消失,变得凝重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场面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就是一个性情之人,看到奏疏上的场景时,也曾一瞬间怒发冲冠。
不过很快,他就选择将之抛诸脑后。
如今被李叶青一提醒再度想起,只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轻飘。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李叶青紧握的拳头和压抑着痛苦的眼神,忽然有些理解对方为何会念诵《渡人经》。
那或许并非单纯的超度,更是一种寻求内心平静、试图洗刷那浓重血腥味的方式。
小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过了好一会儿,姬昙才缓缓开口,语气不再是之前的试探,而是带上了一丝真诚:“父皇已经知晓此地之事,勃然大怒。陈督公和我此番前来,便是要将此事彻查到底,绝不姑息。那些孩子……不会白死。你的属下,也不会白死。”
李叶青抬起头,看向姬昙,眼中的痛苦渐渐被淡漠所取代:“卑职明白。卑职诵经,是求心安,也是告慰亡者。只是卑职终究想要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的幕后之人,也就是——渤海王!”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姬昙,那目光就象是一把剑一样。
姬昙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小太监,突然感觉胸中一阵气短。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气势竟然被眼前这个自己的奴才,给压制了!
“我不知道,我”
姬昙的眼睛黯淡下去。
“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不能冲动。”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诵经,可笑吧,靠念经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良久无言。
姬昙缓缓开口:“我会求父皇给那些人家补偿的,也会让人将阵亡的抚恤翻倍。”
“多谢殿下。”
多谢,此刻多么的讽刺啊。
抚恤也救不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