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带着草原特有的干燥与草籽的气息，刮过阴山南麓略显起伏的荒地。远方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在迅速变粗、扩散，如同漫过堤坝的浊流，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汇聚成震人心魄的隆隆闷响，连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左贤王伊稚斜亲自统率的三万匈奴精骑，终于露出了他们狰狞的全貌。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散开成漫天的游骑，而是以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骑兵集群，保持着相对严整的阵型，缓缓压向秦军依托长城延伸出来的一道外围夯土壁垒。阳光照在他们手中的弯刀和骨朵上，反射出森冷的寒光，数万匹战马喷出的白气，在骑兵集群上空形成一片低矮的雾霭。
壁垒之后，秦军肃立。与以往不同的是，军阵最前方，并非厚重的盾墙与如林的长戟，而是三排结构奇特、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巨弩——天工苑督造的新式钢弩，弩身更长，弩臂以多层压制的韧钢片与硬木复合而成，绷紧的弓弦用的是特制的牛筋混绞钢丝。每一架弩后，都有三名弩手操作：一人瞄准，两人转动绞盘上弦。弩槽中放置的，也不是寻常的弩箭，而是更长、更重、三棱破甲锥头的钢矢。
在钢弩阵的两翼及后方空隙，则散布着数十个十人小队。他们身披轻便的镶铁皮甲，手持已略显熟悉的“洪武二式”火铳，腰间挂着装定装药和铅子的皮囊，眼神锐利而沉稳。他们是锐士营中精选出来的火铳手，经过数月强化训练，虽仍无法做到快速连发，但装填步骤已然娴熟，且心理素质远超普通士卒。
韩信立马于壁垒后方一处矮坡上，身边簇拥着令旗官与传令兵。他眯着眼，观察着匈奴骑兵的推进速度和阵型变化，口中低声计算着距离。
“八百步……七百步……稳住。”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匈奴骑兵进入了五百步的距离，前排的骑手开始加速，马匹由小跑转为冲锋，震天的呼嚎声骤然炸响，如同群狼啸月，带着摄人心魄的野性与杀气。马蹄刨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弩阵，正前方，集群散射，放！”韩信令旗猛然挥下。
“嘣嘣嘣嘣——！！！”
一阵比传统弩机发射更为沉闷、也更为密集的震弦声骤然爆发！数百支沉重的钢弩矢离弦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低平的死亡弧线，带着凄厉的尖啸，扑向汹涌而来的骑兵洪流！
“噗嗤！咔嚓！唏律律——！”
下一刻，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战马惨嘶声混杂在一起，在最前方的匈奴骑兵集群中绽放出一片血腥之花！钢弩矢恐怖的穿透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们轻易撕开了皮甲，贯穿了血肉，甚至能连续射穿两三名骑手，或将奔驰中的战马直接射翻在地！冲锋的箭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之墙，瞬间凹下去一大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后面的匈奴骑兵惊怒交加，但并未完全停止，他们呼喝着，试图从两侧绕过这片突然出现的死亡地带，或者加速冲过弩箭的覆盖范围。
“弩阵，自由散射，覆盖两翼！”韩信的指令及时跟上。
钢弩开始按照训练时的分组，进行持续而有节奏的抛射，虽然射速无法与弓箭相比，但每一轮齐射都能在匈奴骑兵中犁出一道道血肉沟壑，极大地干扰和迟滞了他们的冲锋阵型与速度。
终于，最悍勇、冲在最前的一批匈奴骑兵，顶着稀疏了不少的箭雨，冲近了壁垒前两百步之内！他们已经能看清秦军弩手冷静的面容，甚至能听到军官声嘶力竭的号令。
“火铳队，正前方，八十步，齐射！”韩信的令旗再次挥动。
散布在阵前的火铳小队动了。队长们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命令，火铳手们迅速按照千百次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完成最后一次检查，将铳口对准了那片烟尘中越来越近的狰狞面孔。
“放！”
“砰砰砰砰——！”
不同于弩箭的尖啸，一阵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爆鸣在秦军阵前炸响！数十道白烟瞬间喷涌而出，火光在烟尘中一闪而逝。
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骑兵，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锤！战马惊嘶，人立而起，骑手们如同被重物击中，纷纷从马背上栽落！铅子在近距离内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轻易撕开了皮甲，在血肉之躯上开出血洞。更重要的是，那连绵的、如同夏日闷雷般的巨响，以及刺鼻的硝烟，对从未经历过这种打击的匈奴战马造成了极大的惊扰，许多马匹不受控制地乱窜，冲乱了后续的队形。
“第二队，上前！自由射击！”火铳队长们吼叫着。
第一轮齐射后的火铳手迅速后撤装填，后排准备好的小队立刻补上，对着已经陷入混乱的近距离匈奴骑兵进行自由点射。虽然准头欠佳，但在这个距离上，喷涌的铅雨和持续的雷鸣般巨响，构成了强大的心理和物理双重打击。
匈奴人的冲锋，在这前所未见的双层远程打击下，彻底被遏制在了壁垒前一百五十步到八十步的死亡地带。他们可以悍不畏死地面对弓箭，甚至能承受相当的伤亡冲击枪阵，但这种能轻易穿透皮甲、发出雷霆巨响、还能惊扰战马的古怪武器，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承受范围。勇武在代差明显的武器面前，显得苍白而徒劳。
伊稚斜在后方本阵看得真切，脸色铁青。他预料到秦军会有防备，却没想到对方的远程火力竟然强横、诡异到如此地步！那些巨弩的射程和威力远超寻常，而那能喷火冒雷的短棍更是闻所未闻！
“鸣金！撤下来！”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首次试探性进攻，在损失了数百精锐骑手、却连秦军壁垒的边都没摸到的情况下，狼狈收场。
壁垒后方，秦军阵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许多第一次见识新式武器实战效果的老兵，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匈奴人丢下的尸体和惊窜的无主战马，心中震撼莫名。
韩信脸上并无喜色，只是冷静地观察着匈奴人撤退的秩序，判断着伊稚斜下一步的可能。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匈奴人不会轻易放弃。真正的考验，可能在后面。
而在更后方，天工苑派来随军观察的几名匠师，正飞快地在简牍上记录着：“新式三号钢弩，连续击发十五次，弩臂无变形，弓弦无松弛……”“洪武二式，哑火率约一成五，较训练时略高，疑与风沙有关……”“铅子对无甲及轻甲目标杀伤显着，对百步外目标效力骤降……”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渭水河畔，天工苑内。
一座新搭建的、更为高大的水车，在河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通过复杂的齿轮和连杆，带动着一个沉重的锻锤，以稳定的节奏起落，“哐！哐！哐！”地锤击着烧红的钢坯。火花四溅中，钢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延展，形状更加规整。
负责此项目的墨家弟子抹了把汗，对身旁的公输哲道：“公输先生，水力锻锤之力远胜人力，所出甲片厚薄均匀，韧性测试亦更佳！若以此法大规模制造，被甲率可大幅提升！”
公输哲看着那起落的锻锤，眼中闪烁着光芒：“好！立刻绘制详细图样，标注尺寸。北疆的儿郎，正等着更多、更好的甲胄！”
锋芒已露，但这仅仅是新军力量初试啼声。更激烈的碰撞，还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