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沉重而杂乱，沿着楼梯向上蔓延，越来越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科德林·默的心跳间隙上。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
“别出声。”科德林低语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强忍着左肩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力驱动右臂，一把将轻飘飘的莉莉拦腰抱起，小女孩的体重在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几乎要压垮他受伤的身体。他没有冲向看似生路的楼梯，反而迅速转向走廊尽头那扇被封死的窗户——那里，可以是他精心策划的误导舞台
他冲到窗前，动作快如闪电。右手手肘猛地发力，用坚硬的刀柄狠狠砸向早已锈蚀的窗锁！“哐当！”一声脆响，锁扣崩飞。他一把推开那扇腐朽不堪、几乎与窗框长在一起的木窗，运河那特有的、混合着淤泥、腐烂有机物和工业废料的潮湿腥臭之风立刻倒灌进来，令人作呕。
他毫不尤豫地掏出那捆已经彻底损坏、缆绳耷拉着的钩锁设备，这东西现在唯一的用途就是充当诱饵。他用尽残馀的力气，将其猛地抡圆了投向窗外下方的漆黑水面！
同时，他的右脚在窗台积满厚厚灰尘的边缘，刻意而迅速地蹭过，制造出一道清淅、凌乱、指向窗外的滑落痕迹，仿佛有人情急之下从此处仓皇跳下。
“噗通——！”
钩锁设备落入粘稠运河的声音，在这片被紧张笼罩的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淅、引人注目。
“什么声音？！”“楼上！那扇破窗户被打开了！”楼下立刻传来那操控者惊怒交加的吼声，紧接着是更加急促、几乎是用撞的力道冲上楼梯的脚步声，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脚步声冲上二楼走廊的瞬间，科德林抱着莉莉，如同扑向猎物的猎豹，猛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那个毫不起眼的检修活板门！他单手奋力向上一推，活板门带着积尘被掀开，他护着莉莉的脑袋，两人迅速钻了进去，科德林反手从内部将活板门轻轻合上，只留下一条比发丝宽不了多少的缝隙，用于维持最低限度的空气流通和对外观察。
整个过程从破窗到消失，不过短短七八秒，却如同在刀尖上完成了一场精准的舞蹈。
活板门内，是屋顶与天花板之间低矮、狭窄、令人窒息的夹层空间。这里布满经年累月的厚重灰尘和纵横交错的蛛网，空气污浊，高度仅能让人匍匐爬行，连弯腰都做不到。科德林将莉莉紧紧护在自己身下，用自己的胸膛为她隔开粗糙的木地板，右手则轻轻但坚定地捂住了她的口鼻，用眼神再次强调——绝对的寂静！
他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蒸汽锤般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耳膜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那一系列极限动作，传来了如同被烧红烙铁反复灼烫般的、一阵阵令人眼前发黑的剧烈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内衫。
“砰——！！”下方杂物间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狠狠砸在墙上。
“人呢？！跑哪里去了？！”
“窗户！看窗户开着！下面水里！有东西刚刚沉下去！”
“跳河跑了？！该死的！追！他们带着个小累赘，跑不了多远！分头沿着河岸搜！”操控者那混合着愤怒、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咆哮声震动着单薄的地板。接着，是杂乱的、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冲下楼去，似乎有人直接跑出了建筑，沿着运河两岸开始了徒劳的搜寻。
活板门下，科德林和莉莉如同化作了夹层结构的一部分，紧紧贴着粗糙冰冷、布满木刺的地板，连最细微的呼吸都被压缩到了极致。他能清淅地感觉到怀中莉莉那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而在微微颤斗，但这孩子展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和服从，硬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呜咽或啜泣。
时间在死寂与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外面的喧闹声、叫骂声和奔跑声逐渐远去、平息，最终只剩下运河那永恒不变的、缓慢流动的水声，以及更远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模糊而持续的警笛鸣响。操控者和他的傀儡们，似乎确实被那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成功地引开了。
科德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毫米，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维持着俯卧的姿势，将右眼凑近那条狭窄的门缝，如同最耐心的观察者，仔细确认着下方走廊空无一人的情况。
“我们不能原路返回，”他在莉莉耳边用几乎只有气流能听到的、极度压抑的声音解释，“烟囱太狭窄徒峭，你过不去，我也很难带着你爬。一楼现在很可能还有留守的人，或者被触发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警戒。我们得找别的路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的目光如同夜行动物，在昏暗得几乎只有轮廓的夹层空间中艰难地搜索着。灰尘呛入鼻腔，他强行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最终，他的视线锁定在夹层远程、靠近相邻建筑的那面墙壁上——那里，有一个被灰尘和蛛网几乎完全复盖的、木质边框的小小通气窗。窗户的大小，看起来刚好能容一个孩子和象他这样不算魁悟的成年人勉强通过。窗外，隐约可见相邻建筑那平坦的、铺着沥青的屋顶。
希望之光，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看到那个窗户了吗，莉莉？”他指着通气窗的方向，声音依旧低沉，但注入了一丝鼓励，“我们从那里出去，爬到隔壁的屋顶上，然后再想办法找路下去，彻底离开这里。要勇敢一点，跟着我。
活板门下的狭小空间里，空气混浊得几乎令人窒息。科德林能清淅地感觉到莉莉身体的轻微颤斗从未停止，他轻轻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用尽可能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
“听着，莉莉，我们现在必须移动，离开这个夹层。你必须象刚才一样，紧紧跟着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甚至感觉到什么，都绝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明白吗？这是我们能否安全回家的关键。
莉莉抬起苍白的小脸，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双大眼睛里虽然依旧残留着深深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眼前这个陌生叔叔的信任，以及一种被绝境激发出的、超越年龄的坚毅。
科德林从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大衣内衬上，摸索着撕下一条相对干净、没有沾染太多油污的布条，递到她的小手里：“用这个，轻轻咬在嘴里。如果感到特别害怕，或者喉咙发痒想咳嗽，就用力咬住它，能帮你忍住。”莉莉乖巧地将布条塞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咬住。
准备就绪。科德林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将这口气强行压入肺叶深处，试图借此压下左肩那如同地狱之火般灼烧的剧痛，同时调整了一下匍匐的姿势。他的右手紧握着那柄忠诚的转轮手枪，食指轻搭在扳机护圈之外，保持着绝对的警剔；而他的左手，则扣住了一枚自制烟雾弹的拉环——这是他为万一暴露、陷入绝境时准备的最后手段，希望能用瞬间爆发的浓烟制造混乱，争取到那宝贵的几秒钟逃生窗口。
他极其缓慢地、以毫米为单位，向上推开沉重的活板门，露出一条稍宽些的缝隙，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昏暗的走廊。确认空无一人，只有从楼下隐约传来的、似乎是因为搜寻无果而变得更加焦躁不耐的跺脚声和模糊的争吵声。
“走。”他吐出一个简短到极致的话语，率先如同灵猫般轻盈地落下，双脚触地时几乎无声。随即他立刻转身，伸出双臂，将莉莉稳稳地抱了下来。在他接住莉莉、承受那微小冲击力的瞬间，左肩的伤口再次传来一阵几乎让他晕厥的尖锐痛楚，眼前猛地一黑，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用右手撑住墙壁，强行稳住了自己。
他示意莉莉紧紧抓着他背后大衣的下摆，两人如同一个连体的、移动的阴影，开始沿着夹层内部通向通气窗的方向，在布满灰尘、碎木屑和各种不知名杂物的屋顶框架之间，开始了又一次艰难而危险的匍匐前进。每一步都如同在雷区行走，科德林依靠着手掌和膝盖对地面的细腻感知，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松动木板或空腔局域。
这条信道不仅狭窄，而且曲折，尖锐的木刺不时刮擦着他的衣物和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小的血痕。科德林全程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手枪的枪口随着他视线的移动，始终指向前方黑暗中每一个可能隐藏威胁的角落，左手食指则一直勾在烟雾弹的拉环上，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激发。他的耳朵如同最伶敏的雷达，捕捉并过滤着一切声响——楼下敌人逐渐平息的骚动、远处警笛声若有若无的方位变化、通风渠道中气流的微弱嘶鸣、甚至是身边莉莉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急促的呼吸声。
这段仅仅十几米的爬行路程，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煎熬下，仿佛被无限拉长，变得无比漫长。汗水、血水和灰尘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终于，他们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扇布满蛛网、木质因潮湿而有些腐朽的通气窗。
科德林用刀柄小心地撬开锈蚀得几乎要断裂的金属插销，然后将窗户向内、向上缓缓拉开，尽量避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窗外，相邻建筑平坦的沥青屋顶展现在眼前，夜晚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细密的雨丝拂面而来，带来一丝短暂的自由气息。
“快，爬出去，立刻趴低身体，紧紧贴着屋顶，不要抬头。”他急促地低声催促着莉莉，同时半侧着身体，警剔地回望他们来时的、那片黑暗而危机四伏的夹层深处，手枪枪口也随之调转，防范着任何可能尾随而至的威胁。
莉莉表现得异常勇敢和敏捷，她深吸一口气，像只受惊但训练有素的小动物，迅速而安静地从通气窗口钻了出去，小小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屋顶的黑暗中，按照指示伏低了身体。
科德林不敢耽搁，立刻准备跟上。他先将手枪和烟雾弹塞回腰间固定好，然后双手撑住窗框，准备将身体探出——
就在他半个身子刚刚探出通气窗，重心即将完全转移出去的瞬间——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清脆、却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响，从他刚刚爬过的那片夹层阴影深处，清淅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不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也不是老鼠跑过的动静。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部件精准复位时特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质感。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