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杂志《vortex》的演播室内,灯光炽烈得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反光板、柔光箱和追光灯交织出一片纯白的人工白昼,空气里弥漫着定型喷雾的化学香气、昂贵香氛与新煮咖啡因混合的独特气味,构成时尚工业特有的、略带焦躁的氛围。
德拉科穿着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牌成衣,深蓝色的丝绒西装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老气,反而衬得他肤色愈发白淅。
铂金色的半长发为了配合造型松散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平添几分慵懒的性感。
他在镜头前自如地变换着姿态,或倚或立,或垂眸或凝视。
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不仅仅是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更是他对镜头和氛围的精准掌控。
每一个眼神的流转,每一次指尖的微动,甚至衬衫领口解开那颗扣子所露出的锁骨的弧度。
都经过精心设计,却又显得浑然天成,精准地传达出服装所需的奢华、不羁与一丝危险的吸引力。
今天与他搭档的是近年来势头极猛的模特兼演员,布莱斯·扎比尼。
扎比尼拥有古铜色的健康肌肤和深邃立体的五官,性格外向健谈。
与德拉科在多个场合相识,私交不错,合作起来更是默契十足。
此刻,他们正在拍摄一组需要表现“亲密友人”主题的双人照片。
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德拉科斜倚在一张复古的天鹅绒沙发上。
扎比尼则随意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一条长腿支地,手臂非常自然地搭在德拉科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两人挨得极近,头部微微倾向对方,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随后因为某个话题同时笑了起来。
扎比尼甚至伸手轻轻碰了碰德拉科的肩膀,画面看起来确实亲密无间,养眼又和谐。
监视器后的摄影师和编辑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就在这时,演播室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骚动。
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仿佛一道清冽的月光,骤然切入这片过于灸热的人工白昼。
阿斯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熨帖的卡其色长裤,整个人干净清爽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精致的甜品盒,透明的盒盖上印着伦敦某家需要提前数周预约的顶级甜品店的logo。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即便他刻意低调,站在角落阴影处,那张过分出众的脸和周身那股清冷出众、仿佛自带屏障的气质也无法被忽视。
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瞬间睁大了眼睛,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低声交头接耳。
“是astor!”
“天,他比视频里还要好看!”
“他来探德拉科的班?”
德拉科也在摄影师喊“卡”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入口处的动静。
当他看到阿斯特时,脸上那种属于专业模特的、略带疏离的完美表情瞬间冰雪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掩饰的、如同孩童般纯粹的惊喜笑容,翡翠绿的眼眸骤然被点亮。
他远远地就朝阿斯特挥了挥手,用口型清淅地说了句“等我一下”,甚至忘了自己此刻还几乎半靠在扎比尼的臂弯里。
那瞬间的眼神变化,从游刃有馀的营业模式切换到真实不掺一丝杂质的愉悦,被周围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
阿斯特安静地站在角落,对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打量、甚至惊艳的目光,报以礼貌而疏离的微微颔首。
他的视线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场地中央的德拉科身上,看着他与扎比尼在摄影师的指挥下,不断调整姿势,看着他们因为需要表现“亲密”而靠得极近,肩膀相贴,手臂交错;
看着他们因为一个即兴的玩笑而相视大笑,扎比尼的手甚至偶尔会搭上德拉科的腰侧,而德拉科似乎也习以为常,并未推开。
阿斯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象一潭深水,只是握着甜品盒纸质提手的修长手指,几不可查地、缓缓地收紧了些,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组高强度的拍摄终于告一段落。
工作人员开始调整布光,德拉科几乎是立刻朝着阿斯特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步伐轻快。
“你怎么来了?”
德拉科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象往常一样揉揉阿斯特的头发,却被阿斯特微不可察地偏头躲开了——
周围注视的目光太多,太复杂。
“实验数据提前处理完了,顺路,给你带点吃的。”
阿斯特将手中的甜品盒递过去,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喜欢的闪电泡芙。”
这时,扎比尼也笑着跟了过来,他手臂非常熟稔地、几乎是习惯性地搭上德拉科的肩膀,带着好奇与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直白地落在阿斯特脸上:
“嘿,德拉科,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他的视线在阿斯特精致的五官和那双独特的翡翠绿眼眸上停留,带着一种评估艺术品般的兴味。
德拉科似乎对扎比尼这种勾肩搭背的行为早已习惯,随手拍开他的骼膊,但语气依旧是熟稔轻松的:
“阿斯特,我弟弟。”
他介绍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间最毋庸置疑的事实。然后他侧头对阿斯特说,语气自然而亲昵,“这是布莱斯·扎比尼,你应该在电影里见过,我朋友,嘴有点欠,人还行。”
“弟弟?”
扎比尼挑眉,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半开玩笑地用手肘撞了一下德拉科,目光在德拉科和阿斯特之间来回扫视,语气带着夸张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长得这么好看的‘弟弟’?你确定……真的只是‘弟弟’?”
他刻意拖长了“弟弟”两个字的尾音,眼神里充满了暧昧的暗示,仿佛在说“我懂,我们都懂”。
德拉科似乎对这种圈内常见的、边界模糊的调侃早已免疫,或者说,他内心深处从未将阿斯特置于可以被这种玩笑定义的范畴。
他嗤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仿佛听到什么荒谬言论的戏谑,回答道:
“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他甚至觉得扎比尼的联想有些好笑,反过来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声音清淅,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自己会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睡吗?布莱斯,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这句话,象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无比地、毫无预兆地刺穿了阿斯特的心脏。
原来……在哥哥心里,他们的关系是如此清淅、如此纯粹、如此不容丝毫亵读与逾越的界限。
“弟弟”,仅仅只是“弟弟”。
所有的亲密,所有的特殊对待,所有他小心翼翼珍藏的瞬间,都源于这层从小一起长大、烙印在血缘与时间里的关系,而非他内心深处那隐秘而汹涌的、早已超越了兄弟界限的情感。
一股尖锐而冰冷的酸涩瞬间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仿佛脚下的地面在寸寸碎裂。
他猛地垂下眼眸,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迅速掩盖了眼底翻涌的痛楚与失落。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低声对德拉科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们先聊正事,我去那边休息区等你。”
然后,他便转身,步履看似平稳地走向了远离拍摄中心的休息区。
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无端地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落寞。
他坐在角落一张孤零零的椅子上,指尖冰凉。
心里象是被瞬间挖空了一个大洞,呼啸的冷风裹挟着绝望,疯狂地往里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阿斯特,清醒一点。没关系,就这样也好。
就这样,以“弟弟”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看着他站在光芒万丈的巅峰,看着他与旁人谈笑风生,看着他将来或许会遇见心爱的女孩,结婚生子……只要他开心,他幸福,就够了。
他可以将那些不该有的、龌龊的心思永远深埋,用尽一生的力气,只做他最好的、最无可替代的弟弟,默默地、不求回报地守护他一生平安喜乐。
然而,命运的残酷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执意要将他最后一丝卑微的希冀也彻底碾碎。
过了一会儿,扎比尼似乎去补妆了,德拉科也走向休息区准备补充水分。
扎比尼跟在他身边,两人还在低声交谈着。阿斯特坐的位置恰好靠近一个巨大的、弧形的反光板,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他。
他听到扎比尼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收起了之前的戏谑,带着一丝更真实的试探和玩笑般的认真,问德拉科:
“说真的,德拉科,玩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定下来……考不考虑换个口味试试?比如……”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自信的诱惑,“我这样的?”
阿斯特的心脏瞬间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冰封。
他象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残忍地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德拉科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几秒对阿斯特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然后,响起了一声略带无奈,却又异常清淅、果决的轻笑。
“谢了,布莱斯。”
德拉科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我对男的没兴趣。”
他顿了顿,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但字句却象冰锥,“我不反感同性恋,身边朋友也有,但我接受不了自己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以后也不会。”
“砰——”
阿斯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那座小心翼翼搭建了多年的、名为“希望”的脆弱城堡,在这一刻彻底轰然倒塌、分崩离析的声音。
碎片扎进血肉,冰冷刺骨,痛彻心扉。原来……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弟弟”的身份,更是哥哥根深蒂固的、对自身性向的认知。
那是一堵由钢铁浇筑、高耸入云的城墙,坚不可摧,他甚至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他所有那些隐秘的爱恋、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午夜梦回时的痴心妄想,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荒唐、可笑、且可悲。
一股灭顶的凉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在发颤。
后面扎比尼似乎又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了句什么“可惜了”,德拉科如何笑着回应,阿斯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嗡嗡的耳鸣和那颗沉入无边黑暗、冰冷到失去知觉的心脏。
他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直到德拉科走过来,带着刚结束工作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他奇怪地看着阿斯特:
“阿斯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伸手,下意识地想探探阿斯特的额头。
阿斯特猛地从那种冰封的状态中回过神,象是被烫到一般,微微后仰,躲开了那只他渴望已久却再也不敢触碰的手。
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没事,可能……有点累,这里太闷了。”
他站起身,动作甚至有些仓促,“你结束了吗?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气氛异常沉默。德拉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真的累了。
阿斯特坐在驾驶座,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如同大理石雕塑。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水般掠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绿眸。
德拉科似乎也察觉到了阿斯特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但他只当是阿斯特学业繁重,今天又来回奔波探班,确实累着了,便没有多想。
直到车子平稳地驶入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稳,引擎熄灭。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阿斯特却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也没有动。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紧紧握住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破釜沉舟的勇气,轻声问:
“哥哥……你刚才说,你对男的……没兴趣?”
德拉科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阿斯特会突然问起这个,还是在这样一个时刻。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因长时间带妆而有些疲惫的眉心。
脸上掠过一丝复杂而晦暗的神色,仿佛触及了什么深埋已久、并不愿回想的不愉快记忆。
车内沉默了良久,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就在阿斯特以为他不会回答,那颗早已冰凉的心已经沉到最黑暗的深渊谷底时。
德拉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仿佛撕开了某种华丽表象、露出内里狰狞伤疤的疲惫与冷意。
“恩。”
他先是一个简单的肯定,然后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布满灰尘的潘多拉魔盒。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但每一个字都象裹着冰碴,砸在阿斯特的心上。
“刚进这个圈子的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仗着有点天赋和家里那点背景,很快有了点名气。”
德拉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象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时候,被人捧着,求着,好象全世界都围着你转……然后就有人觉得,光是捧着不够,得送点‘实际的’,才能绑住你,或者……换取更多。”
阿斯特的心猛地一揪,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见送各种类型的美女,我没什么兴趣,或者玩几天就腻了,就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德拉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清淅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觉得送男生更方便,更‘安全’,不用像对待女士那样需要顾忌风度,事后也更容易处理,更……‘物尽其用’。”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阿斯特的呼吸停滞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德拉科,绿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汹涌而起、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心疼与愤怒。
他无法想象,他放在心尖上、如皎皎明月般的哥哥,曾经面对过如此肮脏龌龊的算计。
德拉科对上他震惊而痛心的视线,眼神冰冷如霜,语气骤然变得锐利:
“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仗着背后有点势力,想给我下药。”
阿斯特倏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
“恶心到我了。”
德拉科言简意赅地总结,没有描述任何细节,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生理性的强烈反感与戾气。
让阿斯特瞬间明白,那绝不仅仅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而是一次触及底线、足以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背叛与侵犯。
“后来,”德拉科收回目光,望向车窗外漆黑的停车场,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马尔福家继承人的狠厉与决绝,“我让他,还有他背后那些以为能掌控一切的人,都付出了他们绝对无法承受的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冷硬,“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在我面前,玩这种令人作呕的把戏了。”
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阿斯特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简单的性向认知或个人偏好,那是一道由最肮脏的背叛、最龌龊的算计和最本能的生理性厌恶共同筑起的高墙,坚不可摧,密不透风。
他的爱情,他那份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无望的、错误的、甚至可能会勾起哥哥不愉快回忆、沾污他心中那轮皎皎明月的,痴心妄想。
他看着德拉科侧脸上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如同坚冰般的冷硬与疏离,所有翻腾的酸涩、不甘、绝望和那深入骨髓的爱恋。
最终都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而冰冷的寂静。那里,再也没有光,也没有希望。
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弟弟”的关切:
“……我知道了,哥哥。”
他解开安全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淅。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上去吧,你累了,需要休息。”
他先一步打开车门落车,背对着德拉科,挺拔的身影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灯光下,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那紧握成拳、微微颤斗的手,和那颗如同被万年冰雪彻底复盖、再也不会跳动的心,无声地昭示着——
某种炽热而鲜活的东西,已经在他心底最深处,彻底地、永久地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