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
仁济医院的钟楼在雨幕中静静矗立,檐角滴落的水珠敲打着青石板,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一首无人聆听的安眠曲。
病房区早已熄灯,唯有值班室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映出阿玲伏案写病历的剪影。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
“沈先生今天没来分药。”
她轻声自语,眉间掠过一丝担忧。
沈砚舟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出现在医院。
他没有请假,也没有留言,只是突然地、沉默地消失了。
阿玲问过院长,也问过其他护士,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她去他暂住的病房看过,床铺整齐,衣物未动,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可她知道,他来过。
她记得他每次离开前,总会把药车整理好,把她的笔放进笔筒,甚至会悄悄在她抽屉里放一包润喉糖——那是她咳嗽时他唯一一次表现出的关心。
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留。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远处滚动,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忽然,值班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阿玲抬头,心跳骤停。
沈砚舟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黑色风衣滴着水,发丝贴在额角,脸色苍白如纸。
他手中提着一个旧皮箱,指节泛白,仿佛攥着某种沉重的秘密。
“你去哪儿了?”
她起身,声音微微发颤。
他没回答,只是走进来,将皮箱放在角落,动作僵硬得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
“你受伤了?”
她注意到他右袖口有暗红的痕迹,急忙上前,“让我看看——”“别碰我。”
他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冷得像冰。
阿玲僵在原地。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不是疏离,不是克制,而是……恐惧。
他怕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我……要走了。”
他低声道,目光不敢与她相接。
“为什么?”
她问,声音轻得像风,“是因为我吗?
还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说的过去?”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个人。
我不是什么康复病人,也不是什么义工。
我是……杀手。”
空气凝固。
阿玲呼吸一滞,却没后退。
“影刃组织,听说过吗?”
他苦笑,“我是他们的‘刃’,最锋利的那一把。
我来北平,不是为了养伤,是为了刺杀督军。
你救的那个人,是我任务失败后躲起来的残骸。”
她望着他,眼中没有震惊,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藏身?”
她问。
“一开始是。”
他闭上眼,“可后来……不是了。”
“那现在呢?”
她走近一步,“你现在回来,是为了告别?
还是为了……杀我灭口?”
他猛地睁眼:“我永远不会伤你。”
“那你为什么走?”
她声音微颤,“是因为任务完成了?
还是……他们找你回去了?”
他没回答。
可答案,早已写在他疲惫的眼神里。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他脸上那一道未愈的伤疤——那是影刃的标记,也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
“他们来了。”
他低声说,“影刃的‘执令’已至。
若我不归,他们便会血洗医院,杀尽所有与我有关之人。”
“包括我?”
“包括你。”
他闭上眼,“所以我必须走。
也必须……杀了你。”
空气死寂。
阿玲却笑了,笑中带泪。
“那你动手啊。”
她伸出手,按在自己心口,“来,沈砚舟,杀了我。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狠。”
他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那你留着我做什么?”
她逼近一步,“让我看着你回到黑暗里?
看着你继续杀人?
看着你有一天,死在某条暗巷,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我……”他喉头滚动,“我只想保你平安。”
“可我不要平安。”
她抓住他的衣领,泪水终于滑落,“我要你活着,光明正大地活着。
不是作为一把刀,不是作为影刃的鬼魂,而是作为……沈砚舟。”
他看着她,眼底的冰层在崩裂。
“他们要我刺杀最后一个人。”
他低声说,“北平督军的独子。
任务完成后,我便可自由。
可若我不去……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就去?”
她问,“去杀了那个无辜的人,然后带着一身血回来,告诉我你自由了?”
“他不是无辜的。”
沈砚舟声音冰冷,“他父亲烧死了我全家,他纵容手下强暴良家女子,他……该死。”
“可你杀了他,你就能幸福吗?”
阿玲反问,“你就能睡得安稳?
就能不再做噩梦?
就能……真正地活着?”
他无言以对。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指尖冰凉:“你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杀人的影刃了。
你学会了笑,学会了煮粥,学会了在雨天为流浪猫撑伞。
你心里的种子,已经发芽了。
你不能……再回到黑暗里。”
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
“我怕……”他声音颤抖,“我怕我一旦留下,会连累你。”
“可你若走了,”她回抱他,“我才是真的死了。”
雨声如诉,钟楼的指针缓缓走向三点。
他们相拥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紧抱的孤岛。
而远方,城市的阴影里,一双双眼睛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