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般浓稠,压在维多利亚港的上空。
九龙城寨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鳞甲斑驳,呼吸沉重。
码头区,是这座巨兽的利爪,伸入海水深处,吞噬着来往的货轮与秘密。
铁链碰撞声、柴油机的轰鸣、工人粗哑的号子,在咸腥的海风中交织成一片混沌的交响。
而今夜,这交响即将被血与火改写。
忠义堂的货轮“海龙号”正停靠在3号码头,装卸着一箱箱贴着“茶叶”标签的木箱——里面装的,是刚从泰国运来的白面,足有三百公斤。
这是洪九龙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也是他向新界联会展示实力的关键一役。
可风声走漏了。
白面虎,原是忠义堂的副堂主,因贪污被洪九龙逐出,怀恨在心,暗中勾结新界联会,誓要夺回权力。
他早已布下眼线,得知“海龙号”今夜到港,便集结了近百名打手,埋伏在码头四周的货柜堆与废弃仓库中,只等一声令下,便要血洗码头,夺货、杀人、立威。
而陈志雄,刚入会不过七日。
他尚未来得及换下那身染血的白麻衣,肩头与胸口的伤口仍在渗血,每走一步都像有烧红的铁针在骨缝中搅动。
但他没有休息。
洪九龙给了他一个任务:带十名新丁,巡守码头东侧,防备偷袭。
“你刚受过三刀六洞,若撑不住,可退下。”
洪九龙当时说。
陈志雄跪地叩首:“志雄既入忠义堂,便无退路。
生死唯堂命是从。”
此刻,他站在码头东侧的瞭望塔上,目光如鹰,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动静。
海风灌进他的衣领,冷得刺骨,可他体内的血却在烧。
他想起七日前那三刀刺入身体的痛,想起志玲在病床上的眼泪,想起老鬼说的那句话:“江湖,不是谁狠谁就能活,是谁能忍、能扛、能守住心里那点光,才能活。”
他不能倒下。
他必须活着,才能护住妹妹,才能在这吃人的江湖中,站稳脚跟。
一杀机暗涌午夜时分,码头的灯光忽然熄灭。
不是故障,是人为。
陈志雄瞳孔一缩,低喝:“戒备!”
他身旁的十名新丁立刻握紧手中铁棍、短刀,背靠背聚拢。
他们大多是城寨底层青年,为一口饭吃、为一条活路,才加入忠义堂。
他们不怕死,但怕死得毫无价值。
“东侧无异动。”
对讲机传来西侧守卫的声音。
“北面正常。”
“南面……等等!
南面有动静!”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紧接着,爆炸声轰然炸响,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码头。
南侧的货柜堆中,数十人持械冲出,手持铁棍、砍刀、钢管,甚至有人拿着自制土枪,如潮水般扑向“海龙号”。
“是白面虎!”
一名新丁惊呼。
陈志雄心念电转:敌众我寡,对方有备而来,正面硬拼必败。
必须拖住他们,等援军到来。
“五人守塔,五人随我绕后,截断他们退路!”
他下令。
“可洪爷在船上!”
一名新丁喊。
陈志雄眼神一凛:“正因洪爷在,我们才不能退。
若让他们登船,洪爷必死,忠义堂必乱。”
他率先跃下瞭望塔,如黑豹般潜入货柜之间的狭窄通道。
其余四人紧随其后。
血染码头南侧码头,已成修罗场。
白面虎亲自带队,手持一把锯短的猎枪,站在高处指挥。
他穿着黑色皮衣,脸上疤痕纵横,眼神凶狠如狼。
他望着“海龙号”甲板上慌乱的忠义堂成员,冷笑:“洪九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一声令下,数十人如饿狼扑食,冲向货轮。
忠义堂守卫奋力抵抗,铁棍与砍刀碰撞,火花四溅。
有人被砍倒,鲜血喷洒在货箱上;有人被踹入海中,挣扎着沉没;有人抱着敌人一同滚入火堆,惨叫着化为焦尸。
洪九龙站在船头,手持一把开山刀,身边仅余六名亲卫。
他年过五十,却依旧身手矫健,刀光闪处,无人能近身。
可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顶住!
援军马上就到!”
他怒吼。
可他知道,援军在城寨另一头,至少要二十分钟。
而白面虎的人,只给他们十分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杀!”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陈志雄率五人从货柜后杀出,直扑白面虎的侧翼。
他手持一把从守卫手中借来的短刀,身如鬼魅,刀光如电。
第一击,便斩断一名持枪打手的手腕,枪落地,他顺势捡起,抬手一枪,击中白面虎身旁一名头目。
“有埋伏!”
白面虎怒吼,“给我杀了那小子!”
十余人调转方向,围攻陈志雄。
陈志雄不退反进,短刀横扫,劈开一人咽喉,反手一刀刺入另一人腹部。
他动作狠辣,招招致命,每一击都带着“三刀六洞”时的痛与恨。
他不是在打架,他是在拼命。
一名大汉从背后扑来,铁链缠住他脖子。
陈志雄闷哼一声,反手肘击,撞碎对方鼻梁,趁其松手瞬间,转身一刀,斩断其手臂。
血溅满面。
他如疯虎般冲入敌阵,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保护洪爷!”
他怒吼。
其余新丁见状,士气大振,纷纷冲杀。
一时间,铁棍飞舞,惨叫连连。
救主白面虎见势不妙,亲自持猎枪扑向洪九龙。
“洪九龙!
你霸占忠义堂二十年,也该轮到我了!”
他狞笑着,枪口对准洪九龙胸口。
洪九龙挥刀格挡,可猎枪已近在咫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砰!”
一声枪响。
白面虎的手腕爆开一团血花,猎枪脱手飞出。
陈志雄站在五米外,手持一把缴获的手枪,枪口冒烟。
“你……!”
白面虎怒视他,“你竟敢伤我?
!”
陈志雄不语,快步上前,一脚踢翻白面虎,短刀抵住其咽喉:“洪爷若死,忠义堂必乱。
你若死,白面虎一脉,自散。”
他抬头看向洪九龙:“堂主,此人如何处置?”
洪九龙喘息着,望着这个刚入会七日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赞赏:“交由刑堂发落。”
陈志雄点头,一刀划过白面虎咽喉,动作干脆利落,无半分犹豫。
白面虎倒地,眼中仍带着不甘。
四、战后火势渐熄,残烟袅袅。
忠义堂援军终于赶到,将残余敌手尽数剿灭。
码头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血水混着海水,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洪九龙站在船头,望着陈志雄。
少年浑身是血,肩头伤口崩裂,血染红了半边衣裳,可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战场上的旗。
“你叫什么名字?”
洪九龙问。
“陈志雄。”
“刚入会?”
“七日。”
洪九龙笑了:“七日,便敢带人冲锋,救我性命。
好!
好!
好!”
他走下船,亲手扶起陈志雄:“从今日起,你为忠义堂‘双花红棍’,掌东区拳场与码头巡防。”
众人哗然。
双花红棍,是忠义堂最高战力象征,历来只授给立下大功、经受生死考验的元老。
陈志雄,一个新人,竟一步登天。
可无人敢言。
因他们亲眼所见,这少年如何以十人之力,拖住百人攻势,如何在绝境中反杀,如何救下堂主性命。
这是实力,也是命。
夜谈三日后,忠义堂总坛。
洪九龙在书房召见陈志雄。
“你为何拼死救我?”
他问。
陈志雄跪地:“堂主救我妹性命,授我忠义之名。
我命,本就是堂主的。”
洪九龙摇头:“不,我是问你,你心中,可有私念?”
陈志雄沉默片刻:“有。
我妹志玲,需换肾。
若我死,她必亡。
可若我退,她亦亡。
唯有战,才有活路。”
洪九龙点头:“好。
江湖中人,最怕无欲。
有欲者,才有拼劲。
可欲不可过,过则成贪。
你记住,忠义堂不养贪狼,只养猛虎。”
“是。”
“白面虎虽死,但新界联会必报复。
你可惧?”
“惧。
可我更惧我妹病逝,惧我志不酬,惧我死得无声无息。”
洪九龙大笑:“好!
从今日起,你入我门下,为我亲传弟子。
我教你不只打打杀杀,更教你——如何在这江湖中,活成一个人物。”
陈志雄叩首:“弟子陈志雄,拜见师父。”
江湖初醒夜深,陈志雄独自站在城寨天台,望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灯火。
他肩伤未愈,每呼吸一次都牵动痛楚。
可他感觉体内有股热流在涌动,像火山将喷发。
他不再是那个为妹妹偷药、被人追杀的底层青年。
他是忠义堂双花红棍,是洪九龙的亲传弟子,是九龙城寨新崛起的猛虎。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白面虎死了,可他的党羽仍在;新界联会虎视眈眈;城寨内,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有嫉妒,有畏惧,有杀意。
而志玲的病,仍未痊愈。
他必须更强,更快,更狠。
他抬头望月,低声自语:“妹,哥会带你离开这里。
去一个有阳光、有花园的地方。”
风起,吹动他的衣角,像一面战旗,在夜色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