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一听贾琏有大事要说,忙又将他引入内室。
秦、林两位娘子虽然记挂,但碍着内眷的身份,也不好去问。
两人回到檐下,一面心里猜测,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话。
眼珠子时不时往内室紧闭的门口瞟去。
锦儿早拽着秦可卿衣袖,“噔噔噔”跑回厢房,反手将木门一关扣上插销。
她叉腰站在秦可卿面前,挑眉瞪眼,端出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
“好你个秦可卿!藏得也太深了吧?”
霸道的语声里,倒带着七八分的娇俏。
秦可卿知她要揪住刚才的事来打趣她,忙道:“真没有,姐姐可别胡说。”
“胡说?”锦儿忽的噗嗤一笑,提溜起眼珠子。
“你那乳名可儿,连我都没听过,恩公怎么一见面就喊得这般顺口呢?”
“莫不是你们早就私下见过?故意瞒着我们打哑谜呢?”
秦可卿急得直跺脚,偏不知该怎么辩解,只能拿着贾琏的解释来做挡箭牌。
“哥哥方才都说了,他是听外头人这般称呼喜爱之人,随口叫的。”
“并不晓得这就是我的乳名,纯属巧合罢了。”
“才见面就成了喜爱之人,你这鬼话鬼都不信。”锦儿忽然狡黠一笑,双手搓了搓,哈出一口气来,“看来不动点刑罚,你是断不肯招认咯?”
秦可卿急往后面塌上躲去,却被锦儿一下拽住骼膊。
锦儿顺势扑她身上,往她脖颈、胳肢窝、腰侧挠去,口中不停地“逼供”。
“招不招?到底招不招?”
秦可卿素来最怕痒,被她这么一挠,顿时笑得直不起身,眼泪都快笑出来。
“好姐姐,别,别挠了,我招,我现在就招”
锦儿停了手,笑道:“你快说。”
秦可卿等喘匀了气,才道:“我招,我招什么呀?我真的不认识哥哥呀!”
她说完,趁锦儿愣神的片刻,反手挠向锦儿的细腰。
厢房里时而传出银铃般的笑闹声,将秦、林两位娘子的疑虑冲淡了大半。
却始终冲不走内室里的沉郁气氛。
林冲坐在下首,皱起眉头,“陆谦是如何跑了?”
贾琏坐在上首,道:“哥哥不必太过忧虑,陆谦的罪开封府已经判了。”
他指尖轻叩桌沿,稍作停顿,条理清淅地继续说了下去。
“按我大宋律例,陆谦有四条罪行。”
“其一,假传殿前司军令,欺瞒上官,当杖三十,囚三年。”
“其二,擅自调动二十多名禁军,私用公器,当囚一年。”
“其三,指使禁军闹市行凶,本当绞刑,幸无人死亡,杖五十,囚三年。”
“其四,栽赃陷害哥哥,当流放千里。”
他声音渐渐加重,却也压得更低。
“开封府从重量刑,最终判那厮杖一百,刺配沧州,永不赦免。”
“这也是他罪有应得,本来是皆大欢喜的痛快事。”
“只是那厮实在狡猾歹毒。”
贾琏眉头锁起,话锋陡然一转。
“半路上他先用重金贿赂公差,骗他们解开了他的镣铐。”
“晚上趁公差熟睡时,竟将他们杀死,趁机逃脱了。”
“那厮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初哥哥那般待他,他却不顾旧谊构陷于你。”
“如今做出这等事,倒也不意外。”
林冲脸色骤沉,一掌拍在桌子上,眼底怒意翻涌。
“这厮着实可恨!他这番逃脱,难保他不回来寻仇报复。”
“我也当更加留意家里人安全才是,断不能再让她们陷入险境。”
“哥哥莫急,”贾琏安抚道:“他已是朝廷钦犯,惶惶如丧家之犬,断不敢再露面招惹是非。开封府已发下海捕文书,迟早有被拿住的一天。”
他轻拍林冲手臂,脸上现出些隐忧,“除非,他逃出大宋。”
逃出大宋?
林冲垂眸默然,眼底只剩下无奈。
贾琏见状,放缓语气叮嘱他。
“昨日,家岳丈差人找内子时提及此事,内子跟我说了,我也颇为震惊。”
“不过,内子特意交代,家岳丈没跟你提及这件事,是怕你挂心。”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你为妥。哥哥听了便罢,只装不知情便是。”
“安心在王府任职,好生陪伴家人,不必为这等鼠辈再费心神。”
“我自会派人四处查找这厮,一旦拿住,当即为哥哥雪恨。”
林冲抱拳躬身道:“林冲晓得了,多谢贤弟挂心。”
贾琏摆手笑道:“哥哥这话就见外了,自家兄弟,我定当尽力。”
两人又闲话片刻,话题不知不觉间已转到了春风楼和潘金莲身上。
林冲说起她,言语间满是赞赏。
原来,自那日从开封府出来后,潘金莲来找过林冲一次。
她得知事情已经了结,安下心,道是再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于是,她一门心思扑在春风楼的生意上,琢磨出好几道新菜品。
有荤有素,滋味又别致。
不少食客特地奔着新菜品来。
在这期间,林冲去过三四回春风楼,找鲁智深叙旧,当然也撞见了潘金莲。
有两回看见她带着伙计在清点帐目,那帐本摊在桌上,哪笔收支不对,哪处算得含糊不清,她只扫一眼便发现问题,当即更改过来。
还有两回是晌午时分。
正是饮食的时候,楼里食客坐了大半,潘金莲亲自在前头热情招呼。
哪桌该添酒,何时要唱曲助兴,迎来送往,跟食客们打成一片,样样周到。
尽管林冲没有明说半个“苦”字。
但贾琏从他话里,也品出了潘金莲这些日子藏在忙碌背后的煎熬。
别说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就算是有家有业的男子。
谁愿意这般起早贪黑,连轴地拼命转?
反过来一想,这未尝是坏事。
她靠自己在东京城里挣一碗踏实饭吃,总比照原来的命运轨迹走下去好。
相比荡妇、艳妇、毒妇、妒妇这些标签,她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想到此处,贾琏由衷地笑了笑。
“她能这般振作,倒是比什么都好,我也放心。”
“她可有说遇着什么难处?”
“可不是嘛!”林冲闻言,叹息一声,“还真有一件事,让她颇为烦恼。”
“潘娘子讲,自从贤弟上次在春风楼说过一回书。”
“总有食客嚷嚷着要听那《金瓶》故事,潘娘子也不会,便弹曲安抚。”
“本来也无事了。”林冲捻了捻胡须。
“不想七八日前,州桥对岸的梅楼,竟邀来了一位弹唱娘子。”
“她日日登台讲那《聂隐娘》,说得绘声绘色,把不少食客都抢了去。”
“我适才说春风楼食客只坐了大半,症结就在这里。潘娘子也因此烦恼。”
“她本想去找你,可听我说你在养伤,便打消了念头。”
“说等你伤好之后再说,眼前她能撑一天是一天。”
这是要抢生意的节奏啊。
潘金莲是他带回来的,春风楼又是她在东京活下去的根系。
现在遇到难处,他不能不管,好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