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见是贾琏,大喜过望,哪里还按捺得住满心激荡。
他大步上前,一把拉住贾琏手腕,力道沉重,贾琏一眼便知他是真的欢喜。
“恩公!你总算来了!”
林冲的欣喜里夹杂着几分哽咽。
他不由分说的将贾琏往内堂里让,径直推至上座坐下。
不等贾琏坐稳,林冲“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拳叩拜。
“若非恩公舍身相护,替林冲四处奔走周旋,林冲早已获罪不知何方。”
“合家大小再也难安!”
“恩公这份再造之恩,林冲此生无以为报!”
林冲本是习武之人,最是心气高,从不轻易跪人,更别说跪的还是个小辈。
但他是打心眼里感激贾琏,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林娘子在旁边看得真切,忙唤锦儿出来,也跟着跪在地上,眼框泛红。
“事情原委,我家官人已跟奴家说得清楚。”
“多谢郎君救了我家官人,全我一家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娘子本是在林冲家里做客,遇见生客来,论理她应该回避才对。
只是这些日子,耳濡目染,她总听林娘子和林官人把救命恩公挂在嘴边。
言语间满是对恩人的敬重与感念。
她心里早悄悄的生出几分念想:
一来好奇被林冲这等夫妇推崇有加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二来也存了几分现实的心思,如能结识下这等有能耐、重情义的贵人,往后也多份助力。
存了这心思,秦娘子便不再拘泥俗礼,款款上前福了一礼,举止温婉端庄。
“总听林娘子说,郎君义薄云天,最是难得人物。”
“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贾琏看时,只见眼前妇人约摸三十多岁,生得眉清目秀。
身上带着些许岁月沉淀的柔和。
虽轻施粉黛,也自有一种娴雅风韵,姿容颇为不俗。
他起身微微颔首,“娘子谬赞,愧不敢当。”
林娘子忙向贾琏介绍道:“恩公,这位是秦娘子,常与奴家拉拉闲话。”
贾琏只当她是林冲家里的寻常客人,也没多说。
只是东厢房里的秦可卿,听见外面的动静,心里早打了无数个转。
她暗自纳罕,这些天常听锦儿姐姐说起她家这位恩人,只不知是何等样人?
她悄悄挪到窗棂边,手指搭在还带着些凉意的木格子上。
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屏住呼吸往外瞧去。
堂内光线正好。
映得那郎君青衫磊落、面目俊朗不说,眉眼间还带着一股风流通透。
只见他正俯身去扶林冲,动作庄重利落,嘴里连声说着,“师父快起。”
那份人品、那份气度,真难怪锦儿姐姐一家这般倾心相待了。
秦可卿这般想着,堂内又传来林冲沉郁的声音,里面竟带着几分愧疚。
“恩公,师父二字定不敢当,林冲实在受之有愧。”
“恩公之前为了救我,受尽苦楚,我却未能为你分担分毫。”
“如今怎敢以师父自居?真教林冲无颜相见。”
秦可卿趴在窗沿上,眉头轻轻蹙起,心里越发纳闷。
林冲为何会这般说话?
他明明是传艺的师父,贾郎君也敬他如师,自古徒弟救师父也是天经地义。
难不成眼睁睁地见师父落难不成?
那样才不成个人呢。
怎么林冲执意这般自谦,连称呼都不肯受了?
没等她想清楚,便听见贾琏爽朗的声音又起,带着几分春日的融暖。
“师父这话就见外了。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传我枪棒,教我武艺,这份恩情本就重于泰山。”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也更加恳切。
“若师父觉得这两个听着别扭,往后咱们以兄弟相称也无妨。”
“只是我心里永远敬你是我师父便是,这份情义,断难改变。”
秦可卿正值豆蔻梢头、青春萌动的年纪。
她听着贾琏那番体恤人心、重情重义的话,恰似暖风吹皱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她悄悄地抿起唇角,梨涡浅笑,眼底漾开几分不自知的甜软。
堂内,贾琏道明来意,请林冲继续教习他枪棒。
林冲喜不自胜,忙笑着将他往院子里让。
这边林娘子和秦娘子也重拾话头,絮絮叨叨的拉着家长里短。
贾琏踏出门坎,忽见旁边厢房的窗沿上,探出半个娇俏身影,不由得一愣。
那女孩儿生得极是出挑,眉眼间淌出几分清润的风流。
艳而不俗,媚而不妖,眼波一停一转间,都透着股纤巧灵动的韵致。
贾琏竟一时挪不开眼。
两双眼睛一时迎上,秦可卿只觉脸颊微烫,慌忙拉下窗扇,闪到一边去了。
贾琏回过神,心里纳罕,自己来林冲家里也有好几回了,从来没见过她。
他拉了拉林冲,带着几分好奇。
“哥哥,方才窗边的小娘子是谁?我前几次来,倒不曾见过。”
林冲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解释道:
“贤弟有所不知,这是将作监主簿秦业之女,名唤可卿。”
“那秦娘子便是秦主簿的胞妹,可卿的姑姑。”
“她与锦儿素来投契,秦娘子又与内子相熟,便时常跟来一处玩耍。”
秦业?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是红楼里的那个工部营缮郎秦业?
秦可卿?!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砰”的一声轰然炸开。
这便是红楼里那恍若神仙妃子,偏偏红颜薄命、命运多舛的秦可卿?
他清淅记得,在原着里,她嫁给贾蓉为妻,却遭公公贾珍觊觎纠缠。
也不知经历过多少个不可描述的夜晚之后,她最终在天香楼自缢身亡。
飘荡在天香楼的那三尺白绫,成了多少人的意难平。
他从阳谷回到东京城之后,只知道宁国府正在为贾蓉张罗婚事。
也知道宁国府里众人,还没有与秦可卿发生过交集。
他也想等到眼前的事都处理干净之后,再去寻她。
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林冲家里,这般猝不及防的遇上。
不过既然遇上了,便没必要再拖下去。
是尊重秦可卿的命运,任由她循着原着的轨迹,滑向那早已注定的深渊?
还是伸手拉她一把,劈开一条截然不同的生路?
尊重命运?
绝对不可能!
命运这东西,是用来尊重和仰望的吗?
这玩意儿是用来被打破、被改写的!